程念影這一覺睡得久了些。
一開始傅翊還很高興。阿影能在他身邊睡得如此安穩(wěn),顯是并不計較他過往隱瞞。他將最后一張底牌攤開給她瞧,她便還她以信任。
但眼瞧著不吃不喝地睡到了第三日,傅翊的高興霎時砸進了心底深處。
“聽聞郡王要請大夫。”懷遠那矮小縣官氣喘吁吁地跑進門來,“可是儲君受了傷?”
縣官滿面憂色,傅翊不答只問:“大夫呢?”
“在,在這里?!笨h官忙將人拉出來。
那大夫年紀不小了。
但傅翊不從年紀論本事,開口直問:“醫(yī)術如何?”
大夫還沒說什么,縣官先緊張起來:“若是疑難雜癥,郡王是知道的,這邊陲小城……”
倒是怕貴人為難大夫似的。
大夫一提藥箱,急著插聲道:“先瞧瞧病人?!?/p>
傅翊有些后悔沒帶佟御醫(yī)。
只是他早猜到邊陲多半會有動靜,因而這一路必然匆忙,佟御醫(yī)年紀也不小了,身子骨未必扛得住。
“跟我來吧?!备雕崔D身領路在前。
這邊陲大夫也分不清個什么身份高低,還頗有些無懼無畏地大膽跟了上去。
縣官在后頭突地一拍腦袋:“郡王,還有一事……大軍到了!要見儲君和您?!?/p>
縣官沒說瞧著那領頭的將軍臉色不好。他還是有些眼力見兒的,這會兒郡王臉色也沒好到哪里去呢。
縣官深吸一口氣,壯了膽,他來接待就是!
縣官轉身回了前頭。
邁步進廳中,只見坐在主位上的中年將軍將手中的茶盞一放:“為何不見的儲君?”
縣官剛想老實回答,想想又覺得不對,于是納悶地反問了一句:“你要求見儲君,儲君眼下不見你,有何不對?”
那可是儲君!干什么都是對的!縣官眼下十分擁簇這個道理。
中年將軍皺著眉。
對這邊城官員的姿態(tài)有些不適。
中年將軍大名萬柏奇,身上戰(zhàn)功也不可小覷,更曾授檢校太尉銜。
可惜后來老皇帝越發(fā)依仗自已的長子,對其余武將反而多有提防之意。更不用說傅翊在朝中攪弄風云,皇帝越發(fā)重文抑武。
比與天子的親近呢,萬柏奇又比不過禁軍中如江慎遠之流的人物。
于是被冷落了好幾年。
好在梁王待武將一貫不錯。
但也沒有叫他來伺候梁王的女兒的道理。
什么儲君,一幫文臣又要搞亂子?偏梁王殿下都被蠱惑了,竟拿女兒去做那些個佞臣的傀儡。
萬柏奇這一路上,既要牽掛如何解懷遠之危,重揚往日威嚴。又想著要怎么能勸服儲君,叫她明白這其中的彎彎繞繞,萬不能利用了去。
可他怎么也沒想到,好……連面都沒見著!
副將此時急聲道:“懷遠之事何等危急?儲君若不露面,恐怕要恕我等大膽行事,先率兵平亂了!”
武將們也不是個個莽夫,他們當然明白儲君來到邊城,正是要借懷遠立起威嚴來。
可不能光他們出力氣,儲君既不露面,還要拿功!
“且慢,將軍且慢。”縣官擦擦額上的汗,“下官正要說呢,文象軍營已然大亂,眼下無力進攻懷遠了?!?/p>
“大亂?”萬柏奇眉頭皺得更緊。
何來的大亂?憑傅翊帶來的那點府兵?
“是啊,大亂!那領頭的文象權臣梁祥已被儲君親自手刃。他身邊的申屠于急火攻心,怒追出來,又丟了手下副將的性命?!?/p>
“不止如此,如今三王子留在了懷遠,而梁祥本要捧上位的五王子也被儲君帶到了懷遠來,正押著呢?!?/p>
縣官一氣說完,頓時滿含期待地看向了對面的將軍們。
震撼吧?佩服吧?
當時他們便是這樣的心情。
眼下縣官便也盼著看他們的反應,無端還有種與有榮焉的感覺呢!
萬柏奇和其余副將:“……?”
在這兒說書呢?
這縣官激動得在他們看來都著實有些不大正常了。
*
這廂傅翊將帳子放下,又摸到程念影的手腕,拉到被子外頭來。
大夫小心翼翼地擦了手,墊了脈枕,再按上去。
程念影這般動靜自然醒了,一下與那大夫大眼瞪小眼。
傅翊坐在一側并未瞧見,他面色微微凝住。
——若是少虡樓用藥控制下的歷史遺留導致的疑難雜癥,待佟御醫(yī)趕來,會不會遲了?
傅翊心中蔓開一股陰郁的心煩。
他叫來吳巡:“派人快馬加鞭回御京一趟。先將身強體壯的年輕御醫(yī)帶兩個來,佟御醫(yī)可慢些走。”
大夫聽見這話,有些納悶地反復把了幾次脈。
這時程念影都納悶了,她一手掀起簾帳,轉臉看向傅翊:“怎么了?”
“你醒了?”
“嗯,他搭上我手,我便醒了?!?/p>
傅翊頓時都自覺好笑。他怎的突然會亂了心境?
是啊,只是睡得久了些,她還是好好地醒來了。
兩頰泛著粉,氣血充盈,比從前還要顯得眉眼精致。
拋卻冷淡時的神情,更見動人。
傅翊抬手按了按額角,平下了心。
但還是問了大夫:“先生把脈可瞧出什么來了?”
大夫猶猶豫豫。
難道我當真醫(yī)術不精?
他又把了一次脈。
而后實在沒法子了,道:“恕小人無能,瞧來瞧去,也瞧不出什么病癥來。只一個脈象,便是小人鋪子里的學徒也能一下診出?!?/p>
“貴人有喜?!彼溃骸俺酥?,小人看不出別的……”
他一下跪倒在地上。
傅翊的神魂卻仿佛在那一瞬間飛了出去。
他緊攥十指,手背和脖頸間的青筋暴突。
“……你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