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念影奇怪地看看傅翊。為何要將她請走?無非就是些血腥的審問手段罷了,她又不是沒瞧過。
“程姑娘,請。”暗衛(wèi)恭恭敬敬地一伸手。
她還想著回來救傅翊呢,誰知道傅翊已經(jīng)先在少虡樓等她了。
她轉(zhuǎn)頭又看看傅翊。
“去馬車上等我,你這一路太累了,還帶著傷?!备雕礈芈晞袼?。
程念影想想也是。
接下來傅翊的事還有一場硬仗。
這回沒有了布條覆眼,程念影才終于知道原來天字閣的暗道是長這樣的。
“程姑娘?”見她走兩步不動了,暗衛(wèi)不由緊張開口。
方才江慎遠的劍她已經(jīng)丟掉了,眼下手中又沒有了趁手的工具:“我想要兩根棺材釘?!?/p>
她先前就瞧上了,江慎遠又不給她機會偷偷拔。
兩個暗衛(wèi)此時二話不說,一腳蹬住厚重的槨,各掏出一只四棱锏,生給程念影撬了兩根棺材釘出來。
一點異樣也未表露。
程念影將棺材釘一揣,他們方才一塊兒走了。
鐘定元人都氣傻了:“這就……走了?”
就任他落在傅翊這魔頭手里了?
岑瑤心在極致的恐懼與不甘下,反倒在此時笑出了聲:“表哥,你同殺手講什么仁義嗎?”
鐘定元先是一愣:“你這會兒瘋了?”
生怕傅翊不宰人嗎?
岑瑤心:“……”
反正都這樣了,也不怕互戳心窩子了:“表哥,你被廢當(dāng)真怨不得別人。若我投生成男兒,做太子都做得比你好?!?/p>
“傅翊不會放過你我,他既要殺,你也是個廢物東西,救不了我。我難道還要同他搖尾乞憐嗎?”
鐘定元:“你!”
岑瑤心這一番已算得上是死前極漂亮的話了,但傅翊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他只是看著掙扎得渾身是血的阮師。
“一個皇后娘家出身的貴女,如何同你扯上干系的?”
阮師是在場唯一還試圖辯解的人:“我只是奉樓主的命,我只是追捕程念影,我沒有殺她……”
“她還活著!還活著!”阮師脖頸青筋迸出,雙目赤紅地強調(diào)。
鐘定元看得指尖發(fā)麻。
傅翊還是不為所動,似乎只是想知道剛才那個問題的答案。
阮師慢慢又收了勁兒,他道:“放過岑瑤心?!?/p>
傅翊臉上沒什么表情,他手中的刀抵住了岑瑤心的臉。
岑瑤心強忍住嘶叫的沖動,至少這一刻……她也不知道是為了保住岑家最后的一點驕傲和臉面,還是為了不在傅翊面前露出丑態(tài)。
她的確是忍住了。
傅翊不像別人逼問的手段那樣,他什么話也沒說,只是手腕轉(zhuǎn)了轉(zhuǎn),從岑瑤心的臉頰劃到鎖骨,傷疤長,切痕深。
他不知道程念影身上的傷有多長,有多深。
姑且就先如此吧。
“啊啊??!”岑瑤心還是沒能忍住。
她崩潰地抬起雙手,卻又不能觸碰自已的臉,在腿傷之前,她以為那就是她這輩子吃過最痛的苦了。
可眼下原來還有更痛的。
傅翊舒展手指:“她變得這般模樣,你還是喜歡她?要救她?”
岑瑤心喘著粗氣,雙眼模糊不清地看向阮師。
阮師面目猙獰,只重復(fù)道:“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p>
傅翊露出了然之色:“并非因容顏而動的心。那我猜一猜……你是少虡樓天字閣中最好認(rèn)的那一個,因你發(fā)色瞳色乃至膚色皆異于常人。
“你面具之下總比旁人要纏縛遮掩得更多,是為了不叫人認(rèn)出你是誰?我想不是?!?/p>
“你只是不想旁人覺得你奇怪丑陋。”
“岑瑤心遇見你時,對你說了什么?將你視作常人一般,說你不是怪物?”
阮師瞳孔震顫,沒有說話,只是眼底流露出忌憚和更深的憎意。
“你們做殺手的,都這樣好哄好騙?就因岑瑤心做了你人生中第一個,說你不是怪物的人,你便要為她獻上一切?”
傅翊慣性地說完這般折磨人心的話,才微微頓了一頓。
嗯,還好讓程念影先走了。
否則叫她聽見這話,日后又要記仇,拿來噎他。
“你見過幾個貴人?”傅翊好笑地問阮師。
“江慎遠也好,岑瑤心也罷。貴人口中隨口說一句這樣的謊話,實在太容易了。”
“岑瑤心要殺程念影,是為穩(wěn)固她將來嫁進郡王府的位置。你于她算什么東西。你看你,丟了命?!?/p>
傅翊緩緩地眨動了下眼眸。
他長得真是好看。
一個既好看又聰明的人,讓岑瑤心不甘,讓阮師生出嫉恨。
這個人用他從來握筆的手腕,一用力,接過吳巡的重劍,切入阮師腹間。
從上次抓到的那個天字閣殺手的身上,傅翊知道了,天字閣的這幫人,是對少虡樓最有歸屬感的。他們不會認(rèn)輸,不會投誠。
傅翊垂眼,覺得還不大夠。
他對阮師道:“你害怕讓人瞧見你的真面目是對的。你的確是個怪物?!?/p>
阮師掙扎著,喉中聲響咯咯,眼角像是要生生撕裂一般。
他流出血淚。
又痛又恨又憤怒。
傅翊這才覺得他傷了程念影的那點不快平息了些。
“你傷她,我殺你,顯得不公。聽聞你們少虡樓的人,多有個怕和尚的毛病,都想來生投個好胎。”
“我給你念段往生咒。”
傅翊將劍丟回給吳巡,啟唇真念了起來:“南無阿彌多婆夜……
枳多迦唎
娑婆訶?!?/p>
他口吐佛言,卻神情淡漠,神的悲憫與魔的殘忍在他身上交織。
鐘定元狠狠打了個冷戰(zhàn)。
岑瑤心一時連痛都忘了,她望著這個她曾認(rèn)為越是這般越有挑戰(zhàn)性越是好的男人……一股徹骨寒氣從喉嚨口冒出來,將她凍得好似已經(jīng)死去一般。
“你既逃出岑家,躲過殺劫,怎么就不知見好就收的道理?”
血流到傅翊的鞋底。
“這下好了,唯一能護著你的人,也死了?!?/p>
傅翊轉(zhuǎn)身。
吳巡扔了一段繩子給岑瑤心。
“我……我要毒藥,給我一壺毒藥。”她對自已下不了手,下不了手。
“麻煩?!眳茄侧止疽痪?,問同僚:“你有沒有?”
“你有嗎?”
“天字閣里翻了點,讓她吃吃看?!卑敌l(wèi)攤手,“毒不死再換下一個。”
岑瑤心覺得可怕又覺得荒唐。
她咬咬牙,一頭撞到吳巡劍上。
……痛啊,太痛了。
她到底還是流了淚。她這一刻才明白,從一開始她的對手和敵人就不是程念影。而是傅翊。
至于阮師。她臨死前,腦中飛快掠過的那些思緒,到底未能分半點空隙給他。
*
程念影竟然靠著馬車的車壁睡著了。
這是這些日子里難得的安心。
這便是傅翊心眼兒多的好處了,知道反正在這里應(yīng)當(dāng)是安全的。
直到車簾被卷起,車門發(fā)出吱呀一聲響,有人踩著馬凳走了上來。
她睜開眼,疲乏地動了動眼珠,覺得傅翊沒說錯,她一路走來,的確是很累了。
“我們現(xiàn)下去定王府。”傅翊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程念影一激靈,朦朧的目光霎時定住,疑惑地重復(fù)一遍:“去定王府?”
“嗯,我的事還在后頭,你的事,能先辦了?!备雕闯榱艘聨?,他一邊道:“帶來天字閣的士兵,是定王主動出借與我的,是王府的府兵?!?/p>
他又道:“我衣裳沾了血,得換下來?!?/p>
他說罷,抬眸定定盯著程念影,眸光溫柔,但又顯得有些怪異的深沉。
他笑著問:“我手方才傷著了。你能替我脫下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