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莫先生推開跟前擋著的士兵,步履匆忙,匆忙得踉蹌。他來到了梁王面前。
“那馬車里……”
“讓他走?!?/p>
“是傅翊吧?”莫先生顫聲問。
梁王沒答,只望著程念影離去的背影,然后猛地一轉身:“去,把馬牽給她?!?/p>
士兵囁嚅應聲。
方才那個準備偷襲抓傅翊的下屬,這會兒也回到了梁王跟前,滿面愧色道:“屬下辦事不力,未能將賊子拿下?!?/p>
梁王看了看他的手:“她留余力了?!?/p>
下屬愣愣地跟著去看自已的手。
小禾真的厲害。梁王滿面又驕傲又心痛的復雜神色。她越是厲害,越說明她在少虡樓吃了多少苦。
“殿下。”莫先生這時又開了口,“那位小禾姑娘方才出手,是為保護傅翊吧?她偏向如此明顯……”
莫先生話沒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清楚了。
他覺得小禾已經和傅翊站到了一起。
梁王頭痛,心里也難受。
明明才剛認下她不久,還沒過過兩天好日子,竟是就這樣生生將小禾夾在了中間。
她自然是左右為難,比他要煩惱了數倍。
“別說了?!?/p>
“殿下!”
“本王與你們說得很清楚了吧,她是本王的親骨肉……”梁王說到此處,頓住了。
若非早與小禾有來往,縱使是親骨肉再見時也會覺得生疏。
何況他的下屬與小禾不過是陌生人。
梁王的目光從他們身上轉過。
他們擔憂他,卻并不因此而對小禾愛屋及烏。
他們大抵會想著,他來日娶妻,生個兒子,都遠勝小禾。既然小禾與傅翊站在一處,該放棄時便該放棄。
想到此處,梁王更覺錐心。
“聽本王號令,退走!”梁王沉下臉,“悉數退走!”
*
程念影走遠后,并未立即離開御京。城中大多數的門戶依舊緊閉著,騎馬太顯眼,她將梁王手下給的馬拴在了郡王府不遠的地方,而后按著記憶先去了一趟魏府。
叩了好半天門,方才打開。
“如今是什么時候,不要命了?”門子喝罵了一聲。
“我來見見你們家姑娘?!?/p>
打從回到御京,程念影幾乎沒有一日是閑著的,傅翊“出事”后尤甚。因而知曉傅翊一早便有成算,下獄也不過是走個過場,才叫她覺得生氣。
而今要離京,總要來見一眼魏嫣華的。
只是門子卻道:“見我家姑娘?姑娘早不住在府上了?!?/p>
程念影第一反應便是魏嫣華的那些叔伯親戚又卷土重來了,將她驅走了。
緊跟著那門子又道:“姑娘去舅家了,往后想是都要長住舅家了?!?/p>
魏嫣華的舅舅是蔣家人,但她不知道蔣家的門朝哪里開啊。
程念影忙問了那門子。
門子正急著關門呢,從定王謀反一事傳遍后,京中哪個人不害怕?
于是趕緊將蔣家在哪里說了,隨即將門一關。
“哎喲,忘了說那蔣家的門也不是誰人都能進的?!侵姓l人不識蔣家名?她應當也知曉吧?!遍T子縮著肩,望了望逐漸黑壓壓的天,趕緊往里走了。
程念影按他所說,去了蔣家一趟,這回怎么敲都沒能將門敲開。
程念影倒也不生氣,她曉得眼下御京氣氛緊張,越是高門大戶恐怕越是不敢輕易開門。
也難不住她。
她足尖輕點,踩著門口的石獅就翻過了墻。
她繞著蔣家溜了一圈兒都沒人發(fā)現。
“姑娘,仔細些手?!毖诀叩穆曇粼谠褐许懫?。
“知道?!蹦鞘俏烘倘A冷淡回應的聲音。
程念影趴在墻頭看了她片刻。
魏嫣華換了一身粉衫。這會兒御京還有些冷,因而外間又罩了一件水波紋的狐裘。
她掌中捧著一只手繃,另一只手在穿針引線。
做針線活,看起來很辛苦。
但程念影識得她身上的狐裘,應當價貴。
程念影想了想,她應當是過得好的,于是轉身跳下了墻。
“什么聲音?”魏嫣華抬頭看了一眼。
丫鬟左右顧盼:“奴婢沒聽見?!?/p>
“嗯,一會兒去見舅舅吧?!蔽烘倘A舉起手繃,“將這個給舅舅?!?/p>
她想問問那丹朔郡王可還有活下來的可能。
她想從他口中知曉,郡王妃……為何死得那樣突然。為何。
“姑娘?”丫鬟驚呼一聲。
魏嫣華才發(fā)覺指尖被扎出了血。
丫鬟連忙去給她取藥,魏嫣華垂下眼道:“不疼?!蹦募爱敵蹩ね蹂敝ゾ人飼r,被火燎過的疼呢。
……她很想她。
*
程念影這廂蹲在墻根底下,從懷里摸出紙與炭筆,就這樣認認真真地寫了幾筆,然后放到該放的地方。
抬頭再看,城門將閉,她再不耽擱,騎馬離開。
翌日。
一聲驚叫打破了皇宮的寧靜。
皇帝不見了。
平日伺候在皇帝身邊的大太監(jiān),冷汗涔涔,慌忙走過了后宮每一座宮殿。
“昨日當值的都是哪些人?”
“好端端的,怎會弄丟了陛下?”
大太監(jiān)害怕,他太害怕了。
殿前司和侍衛(wèi)親軍司當值的人就立在跟前,他們之中有些人知道,有些人茫然。
知道的不會說,皇帝是掉進了自已親手打開的機關。
茫然的,自是一無所知。
他們都緘默著。
這樣的緘默讓大太監(jiān)的恐慌很快傳染開了去,漸漸連后宮的娘娘們都有所耳聞了。
卯時,宮門開。
平日里備受皇帝倚重的朝臣們當先入了宮議事,其余官員便只惶惶不安地在偏殿等著上朝。
“如何?都找過了?”
“找過了?!?/p>
“……此事到底是瞞不住的,恐會動搖人心啊?!?/p>
“陛下失蹤,宮內豈會沒有半點消息?”
“恐怕宮內有人心懷不軌啊!須查!須嚴查!”
“此事自然重要,朝局不可亂,一樣重要。”
“不錯,自太子去后,陛下遲遲未立儲君,以致眼下竟無能平息亂局之人?!?/p>
“殷學士,你近來常出入御前,可知陛下有留有什么詔諭嗎?”
原本爭相發(fā)言的臣子,在這句話后,齊齊看向了殷輝義。
殷輝義卻并不想趟這渾水。
殷家勢大,根深底厚,非是岑家可比。說句難聽點的話,就算朝代更迭,他殷家都未必會傷到筋脈。
“我并不知?!币筝x義搖了搖頭。
“那近來除了殷學士,在陛下跟前親近的……”
殷輝義道:“我看那大理寺少卿御前出入亦頻頻?!?/p>
其余人對視一眼,卻道:“他太年輕,不過是奉命查丹朔郡王之案,哪里算得上是天子近臣呢?”
此時有人笑著接了聲:“若論天子近臣,無人能出丹朔郡王其右?!?/p>
其余人不禁又對視一眼:“只是丹朔郡王還牽涉在昭寧公主與定王案中……”
“諸位不知?那殺害昭寧公主的兇手已經找到了。”
“什么?誰?不曾聽聞啊?!?/p>
“正是那日殿上所提及的,公主身邊少了的那個宮人,名叫木荷?!?/p>
“先將丹朔郡王請出來吧。”有人說完,緊跟著就問了一句,“諸位可有異議?”
這時候誰先開口說有異議,誰就先做傅翊的眼中釘。
他們目光閃爍,決心將這難題拋出去。
“殷學士以為呢?”
殷輝義道:“將諸皇子也請到殿中來吧?!?/p>
“殷學士的意思……”
“只怕有人趁亂下手,謀害皇嗣性命。”
“豈敢!”
在場眾人,都各懷心思,一番談論下來,最終并無幾個人真正在意皇帝的去向。
但殷輝義的提議很好,該將諸皇子都請到這里來,也就免了有人擅自動作,發(fā)動宮變。
不多時,大理寺的監(jiān)室大門打開。
有人來到傅翊跟前,恭恭敬敬地道:“郡王,宮里請郡王前去說話。”
傅翊才在這里沒待上多久,便又走了出去。
而這回,是光明正大。
傅翊走出大門,立足于日光下,卻并未立即動身。
“郡王?”車夫喚了一聲。
傅翊低頭看了看手。
沒有了每日執(zhí)著的探監(jiān),亦沒有藏在袖中的油紙包、葫蘆。
……少了個人來接他。
心中……還著實是……如鯁在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