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的稟報使得室內(nèi)的氣氛有了變化。
木荷蒼白的臉色反而稍有緩和,一時分不出神再去回憶那尸首駭人的模樣了。
她繃著神情慢慢靠回了枕頭。
隨著腳步聲近,程念影出現(xiàn)在了室內(nèi)。
傅翊緩緩轉眸,問:“你怎么來了?”
小宮女在旁邊掐緊帕子,心道定是霸著不肯讓木荷姐姐得一點機會呢。
“來找郡王?!背棠钣疤固故幨帯?/p>
“找我?”
“嗯,我聽院子里的人說,府上死了一個人?!?/p>
傅翊接聲:“是,還是你見過的。他前幾日到你那里送過東西……”
程念影卻沒順著這話往下說,飛快地打斷道:“我有些怕?!?/p>
傅翊的聲音頓了頓,而后才又溫聲問:“怕什么?”
施嬤嬤福身道:“是老奴管轄不力,底下有小丫頭編了些鬼故事,加上如今出了事,便有些嚇人了。”
傅翊看向程念影:“怕鬼?”
“唔?!?/p>
守在木荷身邊的小宮女,表情不由微微扭曲。怕?郡王妃哪里像是怕?
氣血豐盈,神采動人。
倒像是剛得了什么喜事!
木荷姐姐才是真的被嚇住了,她如何能與木荷姐姐相比?
不止小宮女。
木荷也心生惱意,直覺得這郡王妃這番舉止更似博寵罷了。
程念影這時緩緩眨了下眼,沒成想傅翊沒接自己的話。
不僅沒接話,他甚至好像在笑?
程念影不慌不忙,自己又開了口:“聽說木荷姑娘也嚇著了?”
木荷勉強打起精神,伸手要小宮女將自己扶起來回話。
當著郡王的面,該全的禮節(jié)自然還是要做全。
程念影卻三兩步上前,將木荷按住。
那力氣加身,木荷愣了愣,一時間竟沒能坐起來。
“你躺著歇息吧,你也不容易?!背棠钣斑@話說得真心。
她沒想到一具尸首,會將人嚇到這樣的地步。木荷是受了無妄之災。
程念影又說:“我來的路上,想著為你準備些安神壓驚的藥材,但施嬤嬤說,庫房鑰匙在你手里。”
木荷的表情險些也繃不住扭曲起來。
她說這番話何意?是還想借故奪鑰匙嗎?
程念影此時低頭從袖中取出一物:“想來想去,只好將這個借給你了。這是廟中求來的,高僧開過光,壓驚,極有用。”
木荷表情一凝。
是她……想多了?
但是等等……
小宮女脫口而出:“借?”
從來只有主子賞賜的,哪里有往下借的?
豈不太過小家子氣!哪有主子派頭呢?
程念影是真為木荷著想,卻也是真舍不得:“那高僧于前年坐化,此物已成孤品,極珍貴。”
她花了八兩銀子。
足足八兩。
當時掏空了她身上所有的家當,還典賣了一支地字閣師兄送的釵子。
她曾出借過給人字閣的師妹。
師妹說戴了這東西,殺人都不手抖了。可見其效用!
木荷嘴角抖了抖,不知是氣的還是委屈的。她顫聲道:“如此貴重之物,奴婢怎當?shù)闷穑俊?/p>
傅翊插聲:“既是個好東西,怎么不記著給我?”
程念影愕然回頭:“郡王也怕?”
傅翊讓吳巡將自己推得更近,而后伸手勾走了那只護身符。
程念影一下抓住了他的手。
傅翊失笑:“怎么?一定要給木荷?”
程念影心道,這是自然。
給她能算借。
給了你,還能要回來嗎?
但程念影一時間沒想好怎么合理地拒絕他,于是只與他四目相對,半晌沒開口。
看著倒像沒長大的小姑娘。
傅翊目光閃動,終于是松了手:“好,給木荷。”
“郡王妃一番苦心,且收著吧。”傅翊轉頭分給木荷一點目光。
木荷滿腹憋悶和委屈,只能雙手接過:“謝郡王,謝郡王妃?!?/p>
“你說想給她備些藥材,卻發(fā)現(xiàn)鑰匙在她手中。”傅翊緊跟著又開口。
這話一下把木荷的心又吊了起來。
程念影點點頭:“我手邊也沒有別的東西……”
傅翊:“你有私庫,里面放著陛下賞賜的東西,也有新婚時各方送來的賀禮,你還有月例?!?/p>
月例?
程念影就聽見了這個。
前頭的不算屬于她。
但月例,算給她的吧?殺人有工錢。替人做妻子,也該有工錢!
“怎么?沒仔細去瞧瞧?”傅翊問。
程念影點頭:“改日瞧瞧。”
傅翊:“何必改日?你不是說怕,那這兩日我陪你仔細清點一番,有事做,也就不必怕了。”
程念影定定看著他。
傅翊問:“怎么?”
程念影道:“你真是極好?!?/p>
傅翊停頓片刻,露出笑容,而隱去些許古怪之色:“你喜歡便好?!?/p>
木荷在床上蜷了蜷身子,幾近炸開。
沒有被分權,她該高興的,該高興的……
“大夫既開了方子,便按方子吃幾日,好好歇息吧。”傅翊扭頭又對木荷交代了一句,而后便讓程念影跟他一塊兒走。
屋內(nèi)轉瞬就又安靜下來。
小宮女實在是忍得難受,迫不及待地開口:“這郡王妃哪有半點的主母氣度?說話總不害臊?!?/p>
她一邊說,一邊去拿那個護身符:“誰稀罕這樣的玩意兒?”
木荷按住她:“干什么?放到我枕下去?!?/p>
“木荷姐姐?”
“主子厭憎不守規(guī)矩和心口不一的人……既然拿了,就要好好拿它作護身符用?!蹦竞善D難擠出聲音。
*
等回了幽篁院,傅翊便帶程念影清去了私庫。
庫房昏暗,施嬤嬤拿了盞氣死風燈來。
程念影自己掌著燈,從堆放著的一口又一口大箱子前走過。
傅翊停在后面沒有動。
他手勾著鑰匙,眼神漠然。
木荷的提心吊膽他看在眼中。后宅女子視野受限,為一把把鑰匙牽動心腸。實則給誰又有何分別?
他不點頭,縱使握著鑰匙,卻也連一根草都帶不走。
他看著程念影在一只匣子前停下了腳步,淡淡出聲:“那是東珠。”
“東珠?”
“其采捕艱難,價千金,每年漠黑國都會獻上此寶,所得不過一二。此為御品,多佩戴在皇室成員的身上。而這一顆是去歲上貢的,其光華更勝從前。陛下特地將它賜予我大婚?!?/p>
程念影伸手摸了摸,將匣子合上,突然轉過身來道:“不看了。”
“不看了?為何?”
怕起貪念。程念影抿著唇。
她走到傅翊跟前去,佯裝打了個呵欠:“我困了?!?/p>
她雖沒有那個意思,但聽來卻頗有幾分渾然天成的嬌意。
好聽的話一籮筐,又這樣會撒嬌。吳巡在后頭暗暗咬牙根,難擋啊難擋啊!
“好,那就不看?!备雕磻?。
二人一同離開了庫房。
木輪子碾在地上,發(fā)出輕輕的響動。
程念影假裝不在意地多問了句:“月例都是什么時候發(fā)呢?”
傅翊:“慣例是每月十五?!?/p>
“哦?!?/p>
月上枝頭。
這是大婚后,傅翊第二回與程念影歇在一處。
程念影沐浴出來,見傅翊已經(jīng)倚坐在床頭了。
他身上虛虛攏著外衣,也帶著水汽。想是在隔壁沐浴過。
一回生,二回熟。
何況第一回就沒覺得可怕。
程念影熄了燭火,再熟練地爬上床,驀地聽見傅翊問:“不知侯府怎么教的你?”
程念影一頓。
哪里出錯了嗎?
緊跟著她感覺到一陣微風從身上掠過,衣衫窸窣,成年男子的氣息混雜著藥香氣籠住了她。
她的視線慢慢因為夜色而變得清晰——
傅翊支著手肘,側身靠近,好似下一刻便要將她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