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大太監(jiān)難得冰冷姿態(tài)下，定王都有些喉中發(fā)緊，忍不住轉(zhuǎn)眸去看傅翊。

但傅翊卻仍跟個沒事人一般。

有過救駕之功的就是不一樣，硬氣！定王嘖嘖心道。

傅翊這廂頷首道：“勞公公走這一趟，待我整一整衣衫。今日來定王府來得匆忙，實在形容狼狽?？偛缓萌绱嗣媸ィ哿吮菹率パ?。”

那大太監(jiān)沉默片刻，想到了皇帝的交代。

“不要讓他帶上吳巡?！?/p>

倒沒見著那位吳護衛(wèi)。

大太監(jiān)松了口：“郡王請便，只是面圣之事，耽擱不得?！?/p>

“這是自然。還請定王取一件衣衫來給我換，要焚過佛香的?！?/p>

定王點頭。

卻不明白傅翊這時候換什么衣裳。

傅翊轉(zhuǎn)身又回到先前的屋中，程念影緊隨其后。

“叫我拖，嗯？拖多久？”傅翊好奇地問程念影。

其它他倒并不在乎。

他只在乎方才那一刻的程念影在想什么。

“這樣短的時間不大夠，只得粗淺地用些胭脂水粉畫一畫……”

傅翊聽明白了：“你想……隨我進宮？”

“嗯?！?/p>

“……救你……”程念影才說過的那兩個字還回蕩在耳邊。

她還在想著救他呢。

傅翊原本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他招手叫了個王府下人過來。

“你要些什么，叫他去準(zhǔn)備?！?/p>

拒絕程念影？

不。

他才不會拒絕。

人有了付出，方才有不舍。

他喜歡程念影口口聲聲“救他”。

那大太監(jiān)在外頭等了一會兒，實在有些等不住。

這丹朔郡王不會是要跑吧？

不會不會，他再聰明，也猜不到陛下今日召他所為何事啊。

方才不該冷冰冰的，萬一真將人驚走了，他帶不回去人，可就大事不妙。

大太監(jiān)不自覺地抬袖擦了擦汗。

這一幕引得定王長子都覺得稀奇。

傅翊被傳召，這大太監(jiān)來時又口吻冷硬，甚至陰陽怪氣，任誰都會猜測傅翊此去恐是要吃掛落。

怎么傅翊不見害怕，反而這大太監(jiān)現(xiàn)下擦起汗了？

這便是傅翊的本事嗎？

已經(jīng)到了，無論是何等地步，何等人物在他跟前，最終都只有對方惶恐緊張的份兒？

定王長子捏緊拳頭。

這便也是他心之所向……這一回，全數(shù)系在那女子身上了。對了，還不知她叫什么呢？

大太監(jiān)驀地一跺腳：“你，去敲門，催一催。說好了，面圣大事不得耽擱，郡王怎么這樣磨蹭？”

被指中的小太監(jiān)苦逼不已，但連個苦相都不敢露，戰(zhàn)戰(zhàn)兢兢就上去了。

抬手正要敲。

大太監(jiān)心下一橫，走上前去將門踹開。

傅翊于門內(nèi)緩緩轉(zhuǎn)頭：“公公近來火氣燥？怎么這樣失禮？”

大太監(jiān)定睛一看。

他對面立著個丫鬟，還在抬手給傅翊理衣領(lǐng)子。

理這么半天？

大太監(jiān)一口氣嗆在喉嚨里。

“是郡王忘了時辰了，恕奴婢不得不前來提醒。”大太監(jiān)皮笑肉不笑。

傅翊轉(zhuǎn)身，抬腳：“走吧?！?/p>

“待見了陛下，我定向陛下請罪?！?/p>

*

純白的，僅挖出兩個眼洞的面具，居高臨下地飄在眼前。

……傅翊！?。?/p>

江慎遠(yuǎn)深吸一口氣，從夢魘中醒來。

正本能地要坐起身，手掌處卻傳來一股劇痛。他縮了縮手臂，想起來自已手掌被切去了一半。

他艱難地動了動身軀，腰間傳來的卻也是同樣的銳痛。

那是程念影留下的。

“大人……？大人醒了？”旁邊的宮女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探出頭。

江慎遠(yuǎn)沒有看她，而是先將手掌拿近，聞到了一點殘留的皮肉燒灼的味道。

那是他自已燙的。

若非如此，豈能止住血活下來？

“大人水米未進，可要用些食物？”

“陛下……”

“陛下召見了丹朔郡王?！?/p>

“哦，那太好了?！苯鬟h(yuǎn)伸出手，“扶我起來?！?/p>

光是這樣的動作，就已經(jīng)讓他感覺到了吃力和痛苦。

“父親，你可是給我選了一條會咬人的犬啊。”

“大人在說什么？”宮女愣了愣。

另一個宮女冷著臉斥責(zé)：“不要管那么多，做你的事?！?/p>

江慎遠(yuǎn)聞聲抬頭看了過去：“我見過你，從前跟在傅翊身邊，叫……叫……”

“想不起來?！苯鬟h(yuǎn)臉上倒沒什么遺憾。

他對傅翊說，像丹朔郡王這樣的人恐怕根本不會記得小人物。

他亦如此。

*

傅翊來到御前時，皇帝正在批閱手邊的奏章。

殷輝義從里間出來，與他擦肩而過，見他帶了個丫鬟，還詫異地多看了兩眼。

傅翊的目光也從殷輝義身上停留了片刻。

從蔚陽事后，皇帝便又對殷家表現(xiàn)出了親近，殷輝義也自然而然常在御前出入。

“郡王來了?！钡顑?nèi)響起太監(jiān)通報的聲音。

皇帝沒有擱下手中的筆，低頭咳兩聲，道：“進來吧?！?/p>

比起程念影離京前聽見的聲音，要更顯蒼老了。

“臣參見陛下……”

“這是第幾回了？”皇帝打斷他，“未經(jīng)稟報，擅權(quán)妄為！”

“臣惶恐，從未敢有擅專之舉。”

皇帝一手抄起旁邊剛送來的湯盞，抬頭正要砸到傅翊腳邊。

這才看見傅翊身邊還跟著一個人。

“今日面圣，還帶了旁人？傳話的太監(jiān)未與你說清楚嗎？”皇帝放下湯盞，光落在他的臉上，將他臉上起伏不平的溝壑映照得更為清晰。

他真的太老了。

以至于說完這句話，他竟然氣得嗆咳了兩聲。

“那并非是徐公公傳話有誤，是臣若無人攙扶，實在難以走到陛下跟前來?！?/p>

皇帝的視線下移，果然瞧見二人手臂交疊，攙扶得分外緊密。

“哦，愛卿又病了?！?/p>

皇帝今日在這個“又”字上不輕不重地頓了下。

攙扶傅翊的自然是程念影。只是定王府上東西不夠，易容也簡陋。

好在她并不畏懼，只是在此時心才稍微提了提。

真如傅翊所說，本就要撕破臉了嗎？

那傅翊要如何逃過這一劫？

她想不到。

“還不為郡王搬一把椅子來?！被实劢又_口。

“臣不敢，還是先罰臣站著回了話吧。”

“為何不敢？是知曉自已犯了錯？禁軍你都能調(diào)動去殺人了，丹朔郡王，你好大的本事！”

人在緊張時，身體會變熱，會出汗。

但程念影卻感覺到，與她緊貼的傅翊的皮膚是微涼的，干爽而無一絲黏膩。

他不僅不害怕，還冷靜得過了頭。

他迎上皇帝的目光：“臣屢屢遭遇刺殺，連臣的妻子當(dāng)初也沒逃過……”

皇帝不語，搓著掌中的朱筆，聽他如何狡辯。

“幸而總是能得御京中巡視的禁軍相救?！?/p>

“此次也不過是禁軍中人恰巧發(fā)現(xiàn)臣遇險，在臣的提議下，便干脆率人要揪出那刺客所在，將其老巢一舉鏟除！”

“禁軍有宿衛(wèi)皇城的職責(zé)，臣豈能調(diào)動他們？不過是他們肩負(fù)職責(zé)，勇于抓兇，且順帶為臣解決了后顧之憂。”

“臣正想寫一封奏折到陛下跟前，為他們請功?！?/p>

“對了，他們乃是侍衛(wèi)親軍步軍司的人，他們的指揮使乃是江慎遠(yuǎn)，江指揮使?！?/p>

江慎遠(yuǎn)是少虡樓樓主一事隱秘。

其下屬也不知。

傅翊借禁軍之手，拿下了少虡樓的人字閣。而更為要緊的天字閣，他卻選用的是定王的府兵。

如此種種，一步一步都有他的道理。

他從來不是什么一怒為紅顏的沖動之人。

他都算計好了。

只圖程念影一個“擔(dān)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