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念影前腳一走,梁王便大馬金刀地在傅翊跟前一坐。倒也是個不拘小節(jié)的。
與程念影確有一分像。
傅翊嘴角淺淺勾了勾。
“梁王欲與我說什么?我想還是由小禾來做中間人更好。”
梁王聽了這話就面露不快:“你將她當什么?你傅翊的傳聲工具嗎?”
傅翊抬頭。
氣氛霎時凝住。
二人無聲對峙片刻,最后還是梁王先開了口:“人不是你殺的?”
傅翊本來不想搭理他,但最后還是開了口:“我殺人還須將自已弄得這樣狼狽?”
梁王:“……”
傅翊就算是為自已辯白,都這般氣人。好似世間所有人在他跟前,心智也就跟地上爬的蟲子差不多,以致難掩那股輕蔑狂妄。
本王的女兒!唯一的骨肉!當真要跟這玩意兒好下去嗎?
梁王很快想起了江慎遠口中的少虡樓的生活。
“本王知道那日小禾為何對我說,并非是你強綁了她來御京,而是有人拿她來威脅你了?!?/p>
“哦?”
“綁她的是江慎遠?!?/p>
“不錯?!?/p>
“小禾對你有所轉變,也是因你從江慎遠手中救了她?!?/p>
“是?!?/p>
梁王猛然起身,一拳砸在墻上,再回過頭,兩眼通紅:“是我不好!是我未能早日發(fā)現(xiàn)這世上有個她!是我這個做父親的,未能及時出現(xiàn)在她的身邊護著她!才叫你得了機會……”
“才叫她重新又邁入你這個深淵?!?/p>
傅翊神情漠然。
片刻后才眉眼冷淡地笑起來:“哦,深淵有何不好呢?”
梁王卻沒答這話。
他后退半步,道:“我派人去找那個木荷了?!?/p>
“皇帝未必會留她活口?!?/p>
梁王眉毛糾結成一團:“那可真不好救你,不如你干脆在這里待到等本王登基那日?!?/p>
梁王對皇位沒有絲毫的興致。
但那是從前。他見過他的父皇為了做好皇帝,有多少的不得已。那樣的日子他曾一日也不想過。
可而今,他覺得他得站上去,他得護佑住小禾!
傅翊輕笑出聲:“等?陛下卻等不得?!?/p>
梁王聽見這句話,突然反應過來:“你應該早就知道父皇容不下你了?你沒有一點準備?這可不像你?!?/p>
傅翊淡淡道:“沒有?!?/p>
說完,他又道:“可以賭一下。”
“賭什么?”
“木荷也不傻,知道她前腳殺了公主,后腳便會被滅口。也許她在被滅口前,先藏起來了。”
“好,那就賭一賭?!?/p>
但梁王還是有種渾身不得勁兒的感覺。
好像,好像傅翊并不怎么在意自已的存亡。
但要說他不怕死,那顯然也不對。
梁王再度看向傅翊,傅翊仍端坐在那里,連姿勢都沒變過。
真像一條深淵橫亙在那里,使人看不透他半分。
所以??!他的女兒豈能同他好!
梁王咬牙切齒。
*
小卒看著程念影獨自走出來還有些發(fā)懵。
這當護衛(wèi)的,怎么跑得比主子還快?
王爺?shù)淖o衛(wèi)這么好當?
“丹朔郡王每日在這里都是怎么過的?”程念影壓著嗓音問。
小卒猶疑。
綠袍官員踹了他一腳,隨即道:“每日寅時便被喚起,先由大理寺官員審訊一遍,再由刑部審訊,最后是御史臺……”
然后,他會要一壺水,白水,對著柵欄外的獄卒而飲。
好似飲茶般。
常看得獄卒都不敢對上他的目光,一對上便莫名覺得羞愧,好似助紂為虐冤枉了他一般。
他太悠然,太從容,是真正的士人。
“還有呢?”
綠袍官員驟然回神,壓下浮動的心緒,想起這位是由梁王帶來的,這番問話自然會傳進梁王耳中去。
那在牢里的傅翊就不能這樣悠然!
該大肆描述他的苦痛才是!
“丹朔郡王每日只能睡兩個時辰。除了梁王殿下,并無旁人前來探望。郡王挑剔,第一日拿來的飯食他嫌棄不肯吃,后續(xù)連著拒了兩回,便不再給他飯食……”
綠袍官員說著說著,突然覺得脖頸間冷颼颼的。
怪了。
何處漏風?
“接著說?!背棠钣暗纳ひ舯?。
“哦,是,只是陛下仁慈,念及郡王舊傷,還派人送了傷藥來。不過也都被郡王拒了。這般不識好歹……”
綠袍官員覺得脖子更涼了。
就在他猶豫還要如何往下渲染時,梁王出來了,一見程念影便關切地問:“誰惹你不高興了?”
程念影冷冷轉身。
梁王便忙跟了上去。
這般情景又弄得那小卒一頭霧水。哈哈,他眼花了吧?竟覺得梁王殿下像是在討好那護衛(wèi)哈哈。
小卒連忙返身回去繼續(xù)守著傅翊。
“大人!”小卒怪叫一聲。
綠袍官員走過去,摸著仍舊發(fā)涼的脖子問:“怎么?”
小卒指著墻:“這、這怎么拳頭砸了個坑出來?”
綠袍官員收起視線,轉身低語:“梁王是真厭憎丹朔郡王啊?!?/p>
梁王到過監(jiān)牢里的消息很快傳進了皇帝耳朵。
“氣得砸墻了?”皇帝長長嘆了口氣,“梁王這時又憎惡傅翊,那在堂上又縱容程念影作甚?”
大太監(jiān)為皇帝斟茶道:“梁王殿下為人過于剛直了,再恨傅翊也不愿冤枉了他?!?/p>
“是冤枉嗎?”皇帝側目。
大太監(jiān)立即意識到失言,陡然變了臉色,跪地重重磕頭道:“奴婢說錯了話!丹朔郡王殺害昭寧公主,意圖與定王謀反,是證據(jù)確鑿!怎是冤枉了他?”
“起來。梁王今日氣得砸墻,手定然受傷了。你替朕送些傷藥過去?!?/p>
“是,是!”
這廂程念影與梁王坐在回府的馬車上。
梁王眼眶發(fā)酸,胸口也酸,他想上手,但最后還是忍住,只巴巴擠出來一句:“別咬唇了?!?/p>
程念影回神:“嗯?!?/p>
她舔了舔下唇。
下唇上被自已無意識地咬出了一排齒痕。
那綠袍官員說的話自是招人討厭。但程念影也知道,他們不過是小兵小卒,一切聽命于上。
皇帝,皇帝!
“啪嚓”一聲,程念影把小幾上的漆盤把手給掰了下來。
她抬眼看梁王。
梁王連忙道:“你掰,你掰,你喜歡就掰著玩兒!咱府上多著呢!”
*
監(jiān)牢中又恢復了死寂。
小卒一邊碎碎念一邊補好了墻上的破洞。
然后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在傅翊面前蹲下來:“他們今日故意只派小人在此看守,想是盼著您熬不住逃獄,罪上加罪?!?/p>
他說完從袖中取出些裹好的油紙包,放在傅翊面前,小聲道:“小人都試過毒了。”
傅翊掀了掀眼皮:“你想被人發(fā)現(xiàn)你是誰的人嗎?”
“藏好了?!?/p>
“未到用你的時候?!?/p>
小卒起身,嘴邊碎碎念著“這墻真難補”“怎么什么事都要我來干”“該請個泥瓦工”……
他走出去,將油紙包里的食物取出來用力往嘴里塞,一邊塞一邊默默流淚。
遠遠站著的其余獄卒看他一眼,撇嘴:“個又笨又饞的玩意兒!”
*
彼時當值忙碌一天的官員,在外逍遙一天的王公貴族也都各自回到了府中。
“有您的信。”
隨從通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