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跳出來做刺頭的臣子被晾在了那里。
晾了好一會兒,他有些受不住,只好接著開口:“臣以為,自古無立……”
他這一回話沒能說完,程念影打斷了他:“聽聞費大人是愛民如子的好官?!?/p>
朝中百官的姓名、官職、出身,都由吳巡一手交給了程念影。
傅翊從前有習(xí)慣,盡可能地去搜集御京中所有官員的背景。
哪怕是再小的官。
他未必每個人都記得,但這些東西卻被記載入冊,需要時就能翻閱。
這也是他隨手就能拿人來設(shè)局的原因之一。
那位費大人沒想到新儲君知曉自已是誰,一時有些別扭地擰了擰脖子。
但儲君夸他是好官。
他難道還能說“不,我不愛民也不是好官嗎”?
費大人板著臉,語氣僵硬道:“承蒙儲君賞識,臣銘感五內(nèi)。但祖制不可……”
程念影還是沒給他說完話的機會,她又道:“如此好官,該去矩州?!?/p>
費大人臉色驟變。
矩州。
窮苦之地!
“那里的百姓正需要費大人這樣的好官?!背棠钣耙蛔忠痪湔f得語氣輕輕,分外真誠。
“儲君是因臣反對儲君登基,才故意將臣發(fā)配至那等窮苦地嗎?”費大人難掩憤懣。
程念影怪異地看了他一眼:“說你好官,原來不是?!?/p>
費大人急著要再開口。
程念影又道:“矩州不是我桓朝的地界嗎?”
梁王震聲道:“自然是!”
程念影問:“你們要將桓朝疆土劃分給那些小國嗎?”
底下馬上響起了一片:“不敢!”
“矩州自是桓朝疆土!”
“自然也是桓朝疆土,那里的百姓不是我們的子民嗎?”
“……自然也是桓朝子民!”
“因那里的百姓窮苦,便認(rèn)為去那里做官是被我欺壓。你們原來只想做官,做為不為百姓的官倒并不要緊。能留在富庶地弄權(quán)便好?!背棠钣鞍櫰鹈济?,“費大人,你叫我失望?!?/p>
“你不是個好官,外間傳言,都是假的?!背棠钣罢Z氣篤定。
費大人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臣失言……臣不該妄自揣測儲君,但臣絕無輕慢百姓之心?!?/p>
“那矩州你去嗎?”
“……”
“那你還說什么?”
“臣……臣……臣上有老母,已年逾七十,恐怕……”
“你去做好官,你母親也會為你開心的。”
“……”
殷輝義差點笑出聲。
梁王更悄悄松了口氣,他先前都多余擔(dān)心了,他女兒就是厲害!
登基大典最終還是被定了下來,連當(dāng)初岑家搜出來的那些信件都沒用上。
登基一事按照傳統(tǒng)慣例,本該是大臣們再三請儲君摒棄先帝駕崩的悲痛,早日登基,穩(wěn)定朝局。然后儲君假裝拒絕幾下,你拉我扯,最終將儲君捧上帝位。
寫入史書就是一段標(biāo)準(zhǔn)佳話啦!
當(dāng)然,有些人一早想的是,如果儲君但凡假裝拒絕,他們就立馬改口說請其他皇子登基。
結(jié)果這位根本不假裝。
一提她就應(yīng)。
將來史書會多難看啊,他們都不敢想!
……
登基大典其實早從老皇帝駕崩就開始準(zhǔn)備了,不然新帝登基時哪里來得及?
現(xiàn)在倒便宜了程念影。
只是袍服得另制。
這中間等候的時刻,程念影還是照常每日去郡王府。
中途她還把沒死的木荷拎出來,學(xué)著老皇帝當(dāng)初的樣子,來了個當(dāng)堂審理。
還原了當(dāng)初木荷殺死公主的真相。
昭寧公主的尸身她當(dāng)初是仔仔細(xì)細(xì)檢查過的,如今說起來自然也是有條不紊。
“兇手右手持刀,從下而上斜著捅入,從下手的角度來看,此人與我身量相當(dāng)?!?/p>
“她動手時先輕后重,不僅力氣不夠大,還因害怕膽怯而有遲疑,導(dǎo)致刀柄與刀刃連接處,在昭寧公主的皮膚上留下了抵緊的印痕……”
“當(dāng)時昭寧公主身邊,什么樣的人殺人才這般害怕?”
“因是奴仆殺主。”
“案發(fā)時捉拿兇手,昭寧公主身邊恰恰少了一個宮女——便是木荷?!?/p>
程念影當(dāng)初便當(dāng)著梁王的面分析過是誰殺了昭寧公主,那時梁王聽了就覺得她很是厲害,今日叫更多人聽見,梁王更有種本王的寶藏被人發(fā)現(xiàn)了的快樂。
當(dāng)即嘴角翹得不能更高了。
大臣們聽罷,對視一眼,也是鴉雀無聲,內(nèi)心獨自震撼。
梁王的女兒能平邊城之亂,叫萬柏奇降服。
那日逼退費大人,不慌不忙。今日重審昭寧公主案,也說得有理有據(jù)。
這說明她不是個好糊弄的人!
甚至拋開偏見,可以說她稱得上是個有文有武的人!
程念影站起身:“該布告于天下,還丹朔郡王一個清白?!?/p>
其他人再度對視,心頭更為納悶。
這久久不見傅翊,到底是不是被梁王所殺?梁王既殺,儲君又何必再為他洗清嫌疑?
哦!展露儲君的仁德!
大臣們自以為懂了,躬身相送程念影。
程念影拾級而下,慢慢向殿外走去。
那披頭散發(fā),一直被緊緊按在地面上的木荷此時才得以從空隙間抬頭。
她看向程念影。
她方才便覺得聲音耳熟,直到這一刻才確認(rèn)——是她!怎會是她?
“她是誰?”木荷揪住禁軍的袖子,嘶聲問。
“大膽!怎敢用這樣的目光看儲君?”禁軍怒喝著將她又按倒在了地上。
“儲君?什么儲君?”
“自是要登基為帝的人。”梁王走過,聲音平緩地道。
木荷霎時發(fā)起抖:“瘋了,你們瘋了!你們瘋了??!她是個女人,她、她……”
她會折磨人,她會殺人,她可怕得很!
可木荷剩下的話沒能說得出來,禁軍將她的嘴堵住,帶走了。
其他大臣有些別扭地摸了摸后頸。
瘋了。
這是這些時日以來,他們說得最多,也聽得最多的話。
也不知是不是實在聽得多了,現(xiàn)在落在耳朵里,也就光覺得耳朵癢癢了。
甚至還有點……聽膩了,聽累了,麻木了。
這可怕的溫水煮青蛙??!
他們悄悄嘆息。
*
轉(zhuǎn)眼木荷因膽敢殺害公主,被罰以剖心之刑。
行刑前吳巡還去見了她一面。
“老佟當(dāng)初不也是陛下所賜?可惜了,你本有機會真正融入郡王府的。”
“但你更想做郡王妃。偏偏你知道那不可能,便只能指望為陛下辦事,得陛下開恩將你指給郡王?!?/p>
吳巡長嘆一口氣。
見他似有同情之意,木荷當(dāng)即撲到了柵欄上,想要求他救救自已。
這時程念影在背后納悶道:“為她可惜什么?昭寧公主不是死得更冤枉?”
吳巡一想:“也是?!?/p>
他訕笑:“還是儲君看得通透?!?/p>
“昭寧公主終于能下葬了?!背棠钣坝值?。
吳巡聽得霎時更覺感嘆:“終于……”
是??!更可憐的是昭寧公主才是!
他低頭看了看手里給木荷拎來的斷頭飯,想想又給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