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御醫(yī)手中的藥箱“咚”一聲就落了地。
郡王府上下立即忙碌了起來。
他們伺候著傅翊沐浴洗漱,又次第呈上碗碟,所盛之物多是鵪子、魚肉一類細細剁碎的吃食。
他昏迷的日子里只吃得流食,人瘦得厲害,好在那時藥也吃得進去,才不至氣血都耗干。
佟御醫(yī)這會兒重新扶正了藥箱,搭個小腳凳坐在傅翊身邊,仔仔細細地為他重新把脈。
吳巡小心翼翼不停朝傅翊望了又望。
他記得當初老佟說,萬一主子醒來,卻失了神智,那便是最糟最糟的了。
“如何?”這一聲卻不是吳巡問的,而是剛從外院兒趕過來的傅瑞明問的。
佟御醫(yī)皺著眉毛,沒說話。
這廂程念影才將腦袋從被子里拔出來,坐到桌案前,抬手點燈,處理要緊的政務。
殿外的宮人見亮起燈來,于是次第進門來伺候。望月走在前面,已然很有宮中女官的樣子。
望月很喜歡做如今手頭的事。
她稍顯嫻熟地將帕子在冰水中打濕,而后拿起來敷了敷程念影的雙眼。
她本來也不愛殺人,做女官多好。望月將帕子重新丟回水中,微微出神。
殿內安靜極了,轉眼便只剩下翻開奏狀的聲音。
在福寧殿住的日子里,程念影便已先體會過做皇帝每日里要做哪些事,而今過渡過來,也不覺陌生。
只是比起先前,太多了,奏表太多了,密密麻麻掠過眼前的大小官員的人名也太多了。難怪貴人總是多忘事。
待郡王府上的消息傳入皇宮時,程念影都已經(jīng)批閱出小臂那么高的奏表了。
“你說什么?”程念影盯著跪在地上的小董。
郡王府的護衛(wèi)自然是進不到這里來的,小董當初由程念影帶進了宮門,而今也就自然而然做了程念影的身邊人。
郡王府的消息不能借他人之口,便由他做了這個中間人。
此時不等小董再復述上一遍,程念影便已然從龍椅上一躍而下。
“走,出宮!”
宮人們張張嘴,又麻木地閉上了。
這位與從前伺候過的主子都不一樣,她平日里對他們的命令并不多,顯得極好伺候。但她同時又獨斷,雷厲風行,誰人勸說都無用。
慢慢宮人們意識到她是忤逆不得的。
“恭送陛下?!睂m人們望著她追趕不上的背影,深深弓下了腰。
程念影來到郡王府上已是深夜。
吳巡提燈來接她。
程念影將他臉色一掃,抿唇:“不大好?”
吳巡搖搖頭。
程念影看著他。
吳巡一捶掌心:“哎,不知怎樣說!主子醒來后,從沐浴更衣,到用了飯食,傅大人他們到跟前又與主子交代了近日發(fā)生的事……”
“但主子一句話也沒有說?!?/p>
吳巡的聲音輕輕發(fā)抖,不敢去看程念影的表情:“他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有說……”
程念影抿緊唇,這時候反而沒有半點的慌亂。
她問:“神智呢?”
“佟御醫(yī)瞧過了,人是清醒的,神智尚在,只是顯得……顯得……”
“顯得什么?”
“冷漠了些?!?/p>
“為何如此?”程念影一邊問,一邊往里走,腳下并不耽擱。
吳巡更是膽怯地低下了頭:“主子既一句話也沒有說,佟御醫(yī)把脈也沒把出個名堂來,便只猜,是不是……是不是丟了記憶?!?/p>
吳巡說罷忙著去瞧她的神情,生怕將她驚出個好歹來。
他怕得要死,更想起自已過去閑暇時沒事聽的那些說書段子,什么男子重傷后失憶,忘了明媒正娶的妻子,反而只記得什么壞女人……
吳巡光是想一想就恨不得掐自已人中了。
但程念影聽罷臉上沒什么表情。
而這時說話間,他們已經(jīng)逼近了傅翊的臥房,隱約能聽見那扇半開的門內,傳出佟御醫(yī)憂心忡忡的聲音:“這可怎生是好?”
“主子,求你說句話吧。”
“主子……”這是護衛(wèi)惶惶的聲音。
“兄長,你看看我?!?/p>
“兄長。”
“難不成是喉中有了損傷?”這是傅瑞明的聲音。
“不該,不該?!辟∮t(yī)緊皺著眉搖頭。
下一刻,程念影跨進門,一眼瞧見坐在桌案旁的傅翊。雖然瘦了許多,但他身上的氣度并不減,白色衣袍披在他的身上,失了溫柔皮囊的顏色,倒更似高嶺的雪。
顯得漠然。
與吳巡說的一樣。
程念影心跳怦怦,攥緊了指骨。
若他當真沒了所有記憶……該怎么是好?
程念影動了動唇,不等說話,傅翊同時也朝她看來。
他就這樣猝不及防地開了口:“娘子,他們是誰?”
吳巡大張著嘴,卡住了。
佟御醫(yī)等人也一應愣住了。
那廂傅翊說完便起身,三兩步略有跌撞地走向程念影,他緊緊攥住程念影的手,再扭頭看向其余人,漠然中透出戒備。
這下吳巡看懂了——
感情是把他們全忘了,就記得自個兒妻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