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天色大亮,朝陽染紅了界河。
確認河水未冰凍,韃子白天不會來。
秦大壯急著帶秦猛去城寨登功。
秦猛回家見了陳月娘與秦小蕓,換了身干凈外衣,說了這事兒。陳月娘塞給他幾個油紙包的雞蛋餅子,秦小蕓則幫哥哥拍去身上浮塵......
秦大壯、秦猛與張屠戶、李山等人騎上戰(zhàn)馬,或趕著載九具首級的板車,出了鋪堡,在朝陽下拉出長影,浩浩蕩蕩向南河城寨行去。
黃土道上,冷風如刀割面,馬蹄聲嘚嘚作響,敲碎了曠野的寂靜。
秦大壯策馬在前,秦猛斷后壓陣,張屠戶與李山分護兩側,幾名土兵趕著蓋草的板車緊隨其后。
車板之上,九具韃子的尸身靜靜躺著,那是他們換來軍功賞賜的憑證,更是請功的敲門磚。
界河南岸的大周防線向來森嚴。
烽燧如星點綴原野,鋪堡似棋布列要道,小則駐兵數(shù)十,大則屯卒數(shù)百。
而南河城寨這等核心軍鎮(zhèn),更是駐守著上千邊軍精銳。幽州境內(nèi),駐扎著大周虎賁軍。數(shù)萬將士枕戈待旦,與草原各部隔河對峙、廝殺。
一行人馬不停蹄,車駕飛馳。
待日頭升至中天,變得炙熱灼人時,南河城寨已遙遙在望。
途經(jīng)一處岔路口,斜刺里突然沖出一彪人馬!
約莫三四十號人,穿皂衣、外套皮甲,刀槍在握卻個個懶懶散散,正是地方廂軍的模樣!這些州府兵向來疏于操練,遠不如邊軍精銳。
領頭者身著青襖袍,眼神陰鷙如鷹,正是青陽縣巡檢許方。
他身后跟著個白凈面皮的青年,錦衣佩玉,與周遭軍漢的粗糲格格不入,正是他的妻弟。
“站住,巡檢司緝盜!”
巡檢許方厲聲喝止,率隊蜂擁而至。廂兵們迅速散開,將去路死死堵住。
“巡檢司的弟兄,我等是戍堡邊軍,為何攔路?”
秦大壯勒住馬韁,手掌已扣住刀柄,眼底警惕之色畢露。
大周體制里,地方廂軍拱衛(wèi)州縣卻戰(zhàn)力拉胯,糧餉遠遜邊軍而心懷怨懟;邊軍則素來鄙夷廂軍孱弱,雙方關系本就不睦,沖突時有發(fā)生。
“放肆!你個小卒是什么身份?也敢這般說話?這位是巡檢使臣許方許大人,你也配喊兄弟?”白面青年狐假虎威地呵斥,語氣極盡輕蔑。
許巡檢打著官腔:“巡檢司奉命辦案,嚴查境內(nèi)可疑人等。”
他的目光卻如鉤子般,死死盯住板車稻草縫隙間露出的韃子長筒靴——那是戰(zhàn)功憑證!
對養(yǎng)在后方的廂軍而言,簡直是送到嘴邊的肥肉。
白面青年也看見了異常,拍馬上前低聲道:“姐夫,這是機會!
奪了軍功你便能升遷。
他們不過幾個小戍卒,殺了丟進河里,無人知曉......”
那小子話音雖輕,卻逃不過秦猛敏銳的耳目。他眼中寒光驟然暴漲,摁住刀柄,殺心暗藏。
“原來是許巡檢?!鼻卮髩褟妷合禄饸夤笆?,語氣毫無誠意。
依大周律,七品以下穿青袍,這巡檢實是個八九品不入流,雙方不同體系,本就用不著懼。
“哼,在下南河口烽燧堡什長秦大壯,押韃子首級赴城寨報功。軍情如火,諸位,行個方便吧!”秦大壯的態(tài)度強硬,直接點明來意。
“報功?”
許方皮笑肉不笑,陰惻惻地道:“秦什長有所不知,南河鎮(zhèn)昨夜發(fā)生了血案,劉保正父子,管家遇害,手段殘忍,宅院被焚......”
秦猛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秦大壯卻心頭一震,劉德才竟被滅門?
他下意識瞥向秦猛。
劉扒皮強占了秦家的軍功田,與他有仇怨,但秦猛昨夜連殺韃子,分身乏術,絕無可能。
轉瞬之間,秦大壯已然醒悟,對方這是要找借口搶功。
果然,許巡檢話鋒一轉,毒蛇般的視線掃過眾人:“本官懷疑,昨夜入境行兇的韃子就是你們車上這些。
來人,連人帶車扣回巡檢司查......”
“放你娘的狗屁!”
張屠戶性子最烈,按捺不住破口大罵,“誰不知道韃子腦袋是軍功,你們......”
“放肆!賤種找死!”
那白面青年勃然大怒,猛地策馬沖上前,手中馬鞭如毒蛇出洞,“啪”的一聲狠狠抽在張屠戶臉上,血痕瞬間浮現(xiàn)。
“敢罵朝廷命官?打死你這賤骨頭!”
他獰笑著,揚鞭欲再抽,卻聽得一聲炸雷般怒吼:“襲擊邊軍,即是造反!”
黑影如鬼魅欺近——卻是秦猛抓住這轉瞬即逝的契機,拍馬殺出。
“哐啷”一聲,直刀出鞘,寒芒快如閃電。
“噗嗤!”
腥血狂噴,一條握著馬鞭的胳膊直飛上半空。
白面青年發(fā)出殺豬般的慘嚎:“手,我的手啊!”
那馬匹受驚蹦跳,將他掀落馬背。
那白面青年落地,單手捂著胳膊,痛得翻滾不止。
全場死寂!
許方眼珠子瞬間血紅:“小強......”
他“鏘”的拔刀,歇斯底里地咆哮:“給老子砍死他,殺!”
幾十個巡檢司官兵如夢初醒,亂哄哄拔刀圍上。
“哪個不怕誅九族?只管來!”
秦猛單手持血刀,勒馬橫立,一人一騎竟壓得眾人窒息。
他手中斬血的長刀,直指許方:“爾等膽大包天,搶功、栽贓,還襲擊邊軍,傷我兄弟。此乃謀逆大罪,九族皆斬。再前進一步者,死!”
“抄家伙!”
秦大壯、張屠戶等人目眥欲裂,鋼刀長槍“哐啷”出鞘,以秦猛為中心結成冰冷戰(zhàn)陣。
張屠戶捂著火辣辣的臉,聽著青年的慘叫,望著秦猛挺拔的背影,心頭涌起一股滾燙的暖流。
這份為兄弟出頭的決絕讓他渾身熱血翻涌。
“姐,姐夫......快剁了他......我,我要他死......”
地上斷臂青年緩過勁來,朝秦猛怨毒嘶喊。
秦猛眼中厲芒一閃,再不留手。長刀歸鞘,反手抽出馬鞍上的騎兵長槍,手臂肌肉賁張如鐵。
“噗!”
長槍如毒龍出洞,破胸而過,將咒罵聲與生命一同釘進泥地。
白面青年眼珠暴突,血沫從嘴角涌出,抽搐兩下便沒了聲息。
“?。±献痈闫戳?!”
許方目睹小舅子慘死,徹底瘋狂,揮刀沖來,幾名親兵也嚎叫著跟上。
“屢次襲擊邊軍,勾結韃子行兇,反賊受死!”秦猛占據(jù)大義斷喝一聲,人馬合一挺槍直刺。
槍尖呼嘯而出,撕裂空氣,直捅許方心窩。
“咔嚓,噗!”
槍尖破開薄甲透體而出,巨大的沖力將許方扎了個對穿。
秦猛狂吼發(fā)力,槍桿一挑一甩,許方的尸身如炮彈般砸翻兩名親兵,槍頭順勢橫掃猛砸。
“砰砰”兩聲,兩顆頭顱如西瓜般炸裂!
哐啷!
他單手持槍,環(huán)首刀出鞘如電,刀光奪目。
“噗嗤......”
血霧接連噴濺,三個撲上來的兵丁捂著脖頸栽倒,鮮血汩汩涌出。
眨眼間,主謀與心腹已橫尸一地,血泊蔓延開來。
“鬼,鬼??!”
其余廂兵魂飛魄散,兵器“咣當”落地,“撲通撲通”跪倒一片,嚇得篩糠般發(fā)抖。
秦猛甩去刀上血珠,怒視眾兵卒,聲如寒冰:“把這些反賊尸體綁了,押去城寨作證陳述,尚有條活路。
誰想逃跑——這就是他的下場!”
他指著死不瞑目的許方:“聽見了嗎?”
“聽見了......”
巡檢司兵卒們應聲如潮,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呸,一群軟腳蝦。”張屠戶與李山滿臉鄙夷。
他們卻不知,這地方軍隊貪污更甚,糧餉被層層克扣,底層兵丁連飽飯都吃不上,何來忠心可言?
轟隆??!
大地忽然微震,鐵蹄聲如雷鳴般傳來。
一隊十余人的黑甲邊騎如旋風卷至——城寨巡邏隊到了。
秦猛立刻拍馬上前,言簡意賅地說明情況。
帶隊哨官見滿地尸體,又瞅見板車上的韃子尸身,瞬間明白緣由,勃然大怒:“狗日的廂軍,瞎了眼敢動咱們虎賁的軍功?全押回寨里?!?/p>
盤山道上,秦大壯望著身旁的秦猛,只覺后背發(fā)涼。這孩子自不再呆愣后,竟像是變了個人,武藝高強,殺起人來,竟如宰雞般狠厲。
“叔,”秦猛似看穿他心思,望著前方城寨的巍峨輪廓,語氣斬釘截鐵,“在這混亂的邊疆,仁義道德?lián)Q不來活路,刀子才是真道理。
想過安生日子,就得比狼還兇,比虎更猛!
誰敢咬你,當場剁了他爪子!
不然,打了小的來老的,無窮無盡的報復,只會讓你連骨頭都剩不下?!?/p>
“大壯哥你就是太老實?!?/p>
張屠戶吐了口唾沫,狠聲道,“猛哥兒做得對!這口氣,就得用血來出!”
“沒錯,俺們不是好欺負的?!?/p>
李山等軍漢也用力點頭,眼神里既有兇狠也有熾熱,跟著秦猛這般兇猛的狠角色,活得才叫酣暢淋漓。
“可那姓許的是個朝廷武官?!鼻卮髩讶允菓n心。
“那又怎地?他們壞了規(guī)矩在先,憑什么慣著他?”秦猛不屑的撇嘴,隨即話鋒突然一轉:“大壯叔,殺了也是為民除害。方才那兩人嘀咕,說咱們是戍堡小卒,人不過八九個,殺了就殺了,丟進河里喂魚,沒人會發(fā)現(xiàn)?!?/p>
“直娘賊,殺得好!”
這話一出,引得眾人齊聲怒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