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流民聚集的“泥窩子”正被絕望籠罩!
寒風比別處更烈,像無數(shù)把小刀子,專往骨頭縫里鉆。
朽木搭成的棚子在風中搖搖晃晃,葦草編成的墻壁早已被雨水霜露泡透,凍得硬邦邦的。
一個裹著破麻袋的孩子蜷縮在墻角,凍得發(fā)紫的小腳露在外面,靠著哈氣取暖,瑟瑟發(fā)抖。
餓殍般的流民縮在棚里,連哭嚎的力氣都沒有。
據(jù)了解到的信息,他們多是被韃子越境燒了家園的邊民,逃難至此。
城寨附近已經沒有軍田分配,安置。
這些難民靠挑夫做零工而艱難活著。入冬了,南運河即將封凍,裝卸船少了,流民更難了。
突然,三口巨大的鐵鍋被木樁架起,柴火噼啪作響,粟米下鍋后的“咕嘟”翻滾聲穿透死寂。
“軍堡秦大人開恩,招募壯士嘍!”
李山敲響的銅鑼聲像一道驚雷,劈開了這片死寂。
他身邊的三個軍卒舉著火把,跳動的火光照亮了“招壯士”的木牌,也照亮了一張張灰敗的臉。
“管三餐飽飯,月錢一貫!”
李山的嗓子喊得發(fā)啞,卻依舊中氣十足:“會打鐵的、會燒磚的、會算賬的——秦管隊都要?!?/p>
“敢殺韃子者,安家錢十貫,分田地、發(fā)棉衣。建堡開荒,男女皆可,開春了,分田優(yōu)先!”
吆喝聲一遍又一遍,隨著濃郁的粥香吹入窩棚區(qū)。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個斷了半截手指的漢子。從葦棚里爬出來時,膝蓋在凍土上磕出重重的響聲。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著一塊生銹的鐵砧碎片:“我是并州匠器坊的鐵匠,能打刀,會修甲!”
他張開嘴,露出缺了兩顆牙的牙床,聲音嘶啞卻帶著決絕:“只要有飯吃,我能打造軍器?!?/p>
“我會燒磚瓦!”一個瘸腿的老頭拄著木棍挪過來,破棉襖下露出嶙峋的肋骨:“青州官窯的老把式,燒的磚能擋箭!”
“我…我會看病?!币粋€穿著破爛儒衫的年輕人抱著藥箱擠上前,凍裂的嘴唇滲著血珠,“我祖上是太醫(yī)院的醫(yī)官,我會治刀傷箭傷?!?/p>
“大人,我是木匠……”
“算我一個,我愿意從軍殺韃子!”
……
呼喊聲此起彼伏,人群像解凍的河流般涌動起來。
曾經麻木的眼睛里燃起微光,干癟的嘴唇翕動著,吐出積壓已久的渴望。
他們從各個角落涌出來。
有的拄著拐杖,有的抱著孩子,也有的背著奄奄一息的親人,朝著鐵鍋的方向挪動腳步。
秦猛站在土坡上看著這潮水般的人群。他們的衣衫比最破的麻袋還要襤褸,頭發(fā)糾結如枯草,臉上積著的污垢發(fā)黑,能刮下一層泥。
但當他們抬起頭時,秦猛看到了藏在污垢下的倔強,看到了被苦難、寒冷淬煉出的堅韌。
——應該是信念支撐他們撐到今天。
“都排好隊!”秦猛的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男丁去左邊登記,會手藝的優(yōu)先;婦孺去右邊領熱粥,孩子先喝。”
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一個護著妹妹的書生身上。那書生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布長衫,袖口磨得露出了棉絮,在寒風中卻依舊努力挺直腰板。
妹妹的小臉凍得通紅,縮在哥哥懷里,大眼睛怯生生地望著鐵鍋,長長的睫毛上掛著冰珠。
“你會什么?”秦猛走過去問。
書生嚇了一跳,連忙將妹妹護得更緊:“我、我會算賬,會寫字,還會教孩子讀書?!?/p>
他的聲音細若蚊蚋,卻帶著文人的倔強和勇氣:“求大人收留我們,我妹妹快餓死了......”
秦猛突然想起自家妹子小蕓,也是這樣維護自己的。從懷里掏出剩下的肉餅遞過去。
那是陳月娘早上塞給他的,還殘留著余溫。小女孩的眼睛瞬間亮了,卻不敢伸手,只是眼巴巴地看著哥哥。
“拿著吧?!鼻孛偷穆曇糗浟诵骸叭サ怯?,就說你是我推薦的管隊幕僚,以后教軍漢們識字?!?/p>
“管隊幕僚?”書生愣了愣,突然“撲通”跪下,拉著妹妹一起磕頭:“謝大人,謝秦大人收留?!?/p>
“我諸葛風誓不忘大人活命之恩?!?/p>
書生額頭磕在凍土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呃…諸葛?”秦猛眼皮一跳,他忽地想到蜀漢丞相諸葛亮,那可是華夏三國亂世中的牛人。
諸葛,是聰明的代名詞!
希望這個異界諸葛,也有幾把刷子。
秦猛上前將兄妹倆攙扶。好人做到底,親自帶著他倆去登記,又喚軍漢送來滿滿兩碗濃粥。
泥窩子外面,隊伍已經排得望不到頭。
糧車的轱轆聲、壯漢的吆喝聲,工匠的自吹聲,孩子的笑聲混雜在一起,卻奇異地透著一股生機。
秦大壯拿著名冊挨個登記,粗糙的手指在紙上歪歪扭扭地畫著記號,哈出的白氣模糊了視線。
吃了兩大碗粥的諸葛風目睹,自告奮勇地幫忙。
秦大壯得以脫身,湊到秦猛身邊,聲音里帶著擔憂:“猛子,孩子不算,都快兩百人了?!?/p>
“人多了,軍堡住不下呀!”
秦猛望著漸起的炊煙,眼神堅定,篤定地說道:“再收納百八十人,房子不夠,就蓋新的,這種絕境中活下來的人,最適合融入軍堡?!?/p>
“好吧!”秦大壯咬出了牙花子。
李山,張富貴帶隊維持治安,并初步篩選確認匠人的手藝,講解小南河堡的地理位置。
——時刻面臨著韃子襲擾,不想去的絕不強留。
……
午后的驛道上,一支奇特的隊伍正緩緩前行。最前是秦猛親率的堡兵,鐵甲在陽光下閃著冷光。
中間是滿載糧食和物資的大車,共計30輛大車,車輪碾過凍土的聲響在荒野格外清晰。
最后是扶老攜幼的流民,腳步踉蹌卻堅定,像一條在寒風中蠕動的長蛇,朝著希望的方向延伸。
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突然停住腳步,回頭望向城寨的方向。
那里曾是他們的絕望之地,如今卻被遠遠拋在身后。
她的丈夫在半個月前凍死在城墻根下,臨死前,手里還攥著一塊希望能換半個窩頭的破布。
“娘,我們去哪?”孩子揉著惺忪的睡眼,小腦袋在母親懷里蹭了蹭。
婦人擦了擦眼角的淚,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我們去新家,去能吃飽飯、能活下去的地方?!?/p>
“猛子,這數(shù)百張嘴,每人一天最少兩斤糧?!鼻卮髩芽粗髅耜犖?,眉頭擰成了疙瘩。
“堡里存糧加新領的軍糧,滿打滿算,頂多撐一個月?!?/p>
秦猛聞言側過臉,露出篤定的笑:“不用擔心,糧食不會缺?;乇ぶ?,你和王老保長只管安頓好這些人,穩(wěn)住人心,其他的交給我?!?/p>
“后面車隊不是運了上千石糧食么?”他目光投向遠方隱現(xiàn)的南河堡輪廓,聲音低沉卻斬釘截鐵。
從劉家搜刮的黃金八百多兩,白銀過萬兩,金銀器皿堆積,以及三萬多兩銀票是他底氣所在!
“哦,你買糧的錢哪來的?”秦大壯后知后覺。
“魏將軍私下給的,說是我父親生前寄存之物?!鼻孛湍橆a抽搐幾下,隨便找理由敷衍。
“是這樣?”秦大壯發(fā)愣,撓了撓頭。
……
秦大壯早就派人快馬回到居民堡,清掃糧倉。
黃昏時分,隊伍出現(xiàn)在鋪堡視野中時,箭樓號角響起。
堡民們紛紛涌至堡門口,整個邊堡炸開了鍋!
“哎喲,那不是猛子哥嗎?”
“他身后,怎地跟著這么多大車?”
“聽說了嗎?二愣子成管隊官了,殺韃子升的官!”
昔日被孩子追著喊“二愣子”的憨娃,如今成了手握實權的軍官。
堡民們扒著寨墻,敬畏、疑惑、狂喜在臉上交織。
有上了年紀的老人大笑,甚至有人對著隊伍磕頭:“秦家的天罡虎氣重現(xiàn),要護著咱們了。”
在堡民議論聲中,秦猛勒住馬韁,看著一張張熟悉的面孔。
張富貴的婆娘帶著仨孩子在等。
隔壁王嬸,雜貨鋪劉婆子踮著腳張望。
陳月娘和秦小蕓站在人群靠前的位置,當看到秦猛時,陳月娘的肩膀輕輕顫抖了一下,
秦小蕓則興奮地揮起手,喊著:“哥,哥,我們在這!”
“鄉(xiāng)親們?!鼻卮髩雅鸟R上前,扯開嗓子大聲吆喝:“蒙魏將軍重視,小南河堡重新設立管隊官。猛子,不,秦管隊上任,大伙歡迎吶!”
“嗷……”堡民們沸騰了,歡欣鼓舞。
秦猛揮手,與鄉(xiāng)親們示意,下令打開糧倉。青壯漢子蜂擁而出,扛著麻袋把糧食送入堡倉。
村堡管理戶籍的老保長王槐看著糧車進倉,渾濁的眼睛亮得驚人,山羊胡須一翹一翹的。
“好,好啊!咱小南河堡戶數(shù)總算有了盼頭???,把空著的鋪屋騰出來,先給匠人及婦孺??!”
老保長的激動是發(fā)自肺腑的。
小南河堡是南河城寨最早的軍堡,稱為本堡。以前也曾風光過,人口過千,設堡主及衙署。
自從兩年前,大隊韃子驟然來襲。
小南河堡兩百戶人家十不存二三,至今還未恢復。
人數(shù)少,軍堡防御力量薄弱,容易在劫掠中被摧毀。流民涌入,人口得到補充,何等重要?
“兵丁去營房,勞力打地鋪湊合,多余棉被拿來暫用,婦人生火熬粥,都別愣著,快去?。 蓖醣iL看向堡民們,幾乎是吼出來的。
流民們看著眼前的景象,腳步不由地加快了。
他們能感受南河堡民的善意,能聞到空氣中飄來的飯香,能體會到那種久違的、名為“家”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