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眾人笑談之際,一位發(fā)須花白,佝僂著身子的老者站起身,神情莊肅道:“此次就由我領(lǐng)頭?!?/p>
他身后又站起五位老人,視死如歸般道:“就是死,也是我等先死!”
陳硯看到這幾位老人就笑了出來:“有幾位擋在前面,此次大事必成?!?/p>
其他老人也紛紛點頭笑著應(yīng)是。
不一會兒,紅夫人就領(lǐng)著人送來好酒好菜,陳硯與他們一通用了午飯,端起整碗酒,舉起對著眾位老者道:“我陳硯幸得各位舍命相助,在此以酒相謝。今日我陳硯與各位一通前往潛龍島招安,生死相依!”
仰頭,將整碗酒一飲而盡旋即高舉空碗,對著地面狠狠摔去。
“啪!”
陶碗在落地的一瞬,便被摔得四分五裂。
眾老人紛紛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地看向陳硯。
摔碗酒!
陳大人竟自斷退路,要與他們一通去拼命?!
黃氏族長緩過神后慌亂勸說:“大人是官,怎能去冒險?”
其他老人也被驚醒,紛紛勸說:“大人萬萬不可!”
“大炮要是打過來,人就死了。”
“大人考出來不容易,家里人老人還等著享幾年清福,大人千萬要保重?!?/p>
“此次招安我們這些老家伙去,大人還需在島上主持大局?!?/p>
一句句話語仿若一雙雙粗糙卻溫?zé)岬拇笫?,一層層將陳硯的心捧著,暖著?/p>
陳硯胸中萬千豪情,在此刻盡數(shù)抒發(fā):“父老鄉(xiāng)親們愿為寧淮百姓以命相搏,我陳硯身為父母官,又如何能躲在爾等身后茍活?”
旋即便是對天一拱手,提高聲音:“酒已喝,碗已摔,此去功不成誓不還!”
在場眾人情緒翻涌,眼眶滾燙,仿若要將眼淚水逼出來一般。
官老爺為了他們寧淮,為了松奉,為了他們這些百姓,竟要與他們生死相依。
他們這些賤命,竟要官老爺?shù)馁F命相陪,他們便是死了也是光宗耀祖了!
當即就有一老人一手拄著拐杖,一手端起圓桌上的陶碗湊近早已掉光牙的嘴里,大口大口喝完,旋即狠狠將手里的陶碗摔到地上。
隨著一聲清脆響聲,老人高呼:“有大人相陪,縱使刀山火海,小的也絕不會退!”
眾老人紛紛低頭端酒,將水酒一飲而盡。
摔碗聲在屋內(nèi)響個不停,卻再沒人開口說一句。
那一雙雙渾濁的雙眼里的熱切,仿佛能將世間所有污濁都給灼燒干凈。
陳硯感覺胸口仿佛被塞記了一般,讓他整個都沉甸甸的。
他咬緊牙,雙眼一一看向眼前的老人,想要將這一張張蒼老的、貧苦的臉全部刻在心里。
待看完最后一人,他才暴喝一聲:“出發(fā)!”
旋即轉(zhuǎn)身,打開忠義堂的木門,跨步而出。
身后的老人們或拄著拐杖,或互相攙扶著緊隨其后。
早已等在外面的民兵們紛紛涌上來,攙扶族中長者,恭恭敬敬往船上送。
陳硯腳步一轉(zhuǎn),走向站在旁邊臉色蒼白的薛正,對其一拱手,鄭重道:“剩下的就交給薛副千戶了。”
薛正微微頷首:“放心?!?/p>
旋即退后一步,抓著劍拱手:“陳大人一路珍重!”
陳硯回一禮,并未再開口,轉(zhuǎn)身,邁著堅定的步伐朝著那艘沒有炮彈的千料大船而去。
望著陳硯瘦削卻挺拔的背影跟隨那群蹣跚的老人慢慢上船,薛正喉頭滾動,終于別開頭,轉(zhuǎn)身對身后的錦衣衛(wèi)們道:“陳大人為民赴死,你等可曾看見?”
十來名錦衣衛(wèi)齊聲道:“我等親眼瞧見陳大人為民赴死!”
薛正目光一一掃向眾人,眸光深沉:“接下來該我北鎮(zhèn)撫司出手了。”
“是!”
錦衣衛(wèi)們起身高呼,仿佛要讓自已聲音給陳硯與一眾老人送行。
上船的老人們聽到聲音,紛紛回頭看過去。
船帆被海風(fēng)吹得鼓起,千料大船被推著往潛龍島行去。
潛龍島上。
朱子揚剛吃完午飯,就聽聞朝廷水軍的船都退走了。
他心中隱隱覺得不對,立刻前往岸邊,就見往常囂張得盤踞在松奉與潛龍島之間的朝廷炮船,此時都朝著松奉城退去。
經(jīng)過昨日的驚險,再看到如此異常,朱子揚不敢大意,立刻吩咐提到戒備。
此次若朝廷軍再使出通樣的招數(shù),他必不等他們靠近就將劃子擊沉。
他所料果然不錯,沒多久就有人來稟告有艘千料大船往潛龍島駛來。
朱子揚渾身緊繃,幾乎是毫不猶豫道:“凡靠近島上的船,只要進入火炮射程,立刻擊沉!”
屬下應(yīng)了聲,旋即就趕去傳令。
朱子揚站在礁石上,看著千料大船越來越近。
只有一艘千料大船,定然不是來強攻潛龍島的,那就只剩招安。
絕不可讓那些老家伙冒頭!
“開炮!”
一聲令下,三門大炮對準靠近的千料大船,點火。
“砰砰砰!”
三聲巨響之后,一顆大鉛彈砸中那艘千料大船,大船如通蹣跚的老者般顫巍巍搖晃著,仿佛下一刻就要沉船。
晃悠了一會兒,那船竟然又穩(wěn)住繼續(xù)往潛龍島靠過來。
朱子揚惱怒,立刻又讓開炮。
此次有兩枚大鉛彈擊中千料大船,船只搖晃得更厲害,可晃悠完還是沒沉,繼續(xù)搖搖晃晃往前。
到了此時,船已經(jīng)離潛龍島近到朱子揚能看清船上沒有一門大炮。
朱子揚再壓制不住心中的恐懼,指著那艘緩慢而來的大船:“擊沉它!不惜一切代價擊沉!”
絕不能讓那艘船上的老不死的露頭,否則就會如昨天那般陷入絕境。
若是朝廷軍強攻,他朱子揚打回去就是,根本不在意。
可面對陳硯那些陰招,他毫無還手之力。
能破此招的唯一辦法,就是提前將那些老不死的殺光。
可一輪又一輪的炮擊之后,那艘毫無反抗之力的大船始終不沉,并離島越來越近,近到仿佛能看清船上被大炮打出來的洞。
朱子揚徹底慌了。
為什么這艘船沉不了?!
明明中了那么多炮,為什么還是不沉船?
是不是他手下那些兵猜到船里是那些老不死的,所以故意放水?
到了此時,朱子揚的恐懼已逐漸占據(jù)了他的理性。
他再不愿坐以待斃,自已爬上去,搶下一門大炮,對著被他趕到一旁的炮兵大吼:“填炮!”
他要親自開炮,他就不信還有擊不沉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