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戶百畝為限？這不鬧的嘛！在跪的各位，誰家沒個百畝良田？都是以頃為單位的好不好？家里沒有幾頃地，都不好意思出來混！“哈哈哈……朕英明，朕知道，不用老掛在嘴上?！敝旌裾盏靡庖恍Γ瑪[手道，“來來來，發(fā)紅包了，都過個好年……”不是，你這就沒打算讓我們過好年吧？你這是……打算宰了我們過肥年??！這日子……沒法過了！“皇上，天下無不是您的子民，何以厚此薄彼呢？”“皇上！自古道：不患寡，患不均；一個大明，兩種國策，如此……必起動蕩啊！”“皇上三思啊……！”…朱厚照靜靜聽著，直到嘈雜聲漸漸散去，才淡淡道：“平日間張口子曰，閉口子曰，這會兒怎么不子曰了？呵呵……”朱厚照笑容冰冷：“孟子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你們吃著朝廷俸祿，收著地方孝敬，家中耕地數(shù)頃，十數(shù)頃，乃至十數(shù)頃，你們?nèi)兆佣嘤凶虧櫨筒挥秒廾髡f了吧？”“摸摸自己的良心，朝廷可虧待你們了？”朱厚照罵道，“如此交稅，你們?nèi)源笥匈嶎^，稅額遠低于普通百姓，你們?nèi)韵碛谐?yōu)待，不過是足額交稅的七成罷了，根本影響不到生活質(zhì)量，朕就不明白了，怎么就這么貪得無厭呢？”客觀來說，朱厚照有些不講理了。若說地主，他就是天下最大的地主，若說士紳，又有誰能比得上皇家？你這個最大的地主士紳，有什么資格這么說我們？歷朝歷代，帝王皆與士大夫共天下，何也？——君臣處在一個階級，是同一類人，帝王是大地主，官僚士紳是小地主，大地主兼顧小地主，小地主幫襯大地主！這是千百年來的政治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大家只是心照不宣，你這樣搞，可是會沒朋友的！真龍?zhí)熳樱苊谔臁贿^是用來愚弄百姓的手段罷了?；实垡彩侨耍胀ㄈ瞬⒉惶髤^(qū)別，萬里江山，百兆生民，靠皇帝一個人能行？開什么玩笑，千百個皇帝都不行！靠的是官十萬余，吏數(shù)十萬，以及無數(shù)鄉(xiāng)紳地主，共同維護你，遵從你，這才得以讓你坐穩(wěn)皇位，天下太平！真以為這都是你一個皇帝的功勞？過了，太過了！你父親就不說了，就是你爺爺憲宗皇帝，又是重用宦官，又是清理冗員，又是傳奉官……把我們搞得灰頭土臉，可人家成化帝也沒這么欺負人好不好？群臣憤懣到了極點。不得不說，朱厚照此舉，無異于在跟全階級開戰(zhàn)。且還是掀桌子式的玩命打法！終于，有人忍不了了。“皇上以天下之利歸于己，以天下之害歸于人，以我之大私為天下之大公，此謂何？獨夫也！”罵，直接開罵，赤裸裸的罵！甚至都懶得修飾。含沙射影，暗喻影射都省了，指著朱厚照的鼻子開噴，就好似唯恐朱厚照聽不懂是在罵他一樣。有個出頭鳥，后面人自然跟進，頃刻間罵聲一片……漢人皇帝被罵的多了去了，就連弘治這種夢中情帝級別的皇帝，也不是沒被噴過，不過，這種大規(guī)模，整齊劃一的罵，倒還真是頭一遭。朱厚照面色冷峻，說不氣，那是假的，可他也知道，這次是真戳到人家肺管子了，并未大發(fā)雷霆?！按笥茫t包你來發(fā)。”朱厚照撂下一句，轉(zhuǎn)身便走。任憑身后口水滔天，他自我行我素。沒辦法，這種動既得利益集團的行為，根本沒可能心平氣和，挨罵是少不了的，雖說群臣反應(yīng)有些出乎預(yù)料，但，于朱厚照而言，并不是不能接受。只是挨罵而已，不疼，又不癢，換來的卻是非?？捎^的利益，這買賣劃算著嘞。當然，這只是他的預(yù)想。事實上，這一次并不好糊弄。可不是皇帝你一句話，我們不爽也得執(zhí)行了?；拭豢煽?，抗命如造反；這話不假，可他們有太多手段，逼迫皇帝妥協(xié)了，何況，這次利益受損的人如此多，即便他們不打招呼，下面人依舊會給皇帝施壓。是時候讓皇上認識到顧全大局的重要性了……~王宅。大過年的來了諸多客人，且都是朝堂大佬，六部九卿，內(nèi)閣大學(xué)士……齊聚一堂，椅子都不夠用，還是從別院搬來一些，才勉強夠使。王華可不敢怠慢，他是尚書不假，可在坐的各位，誰也不比他差，不是尚書，就是大學(xué)士，還有都察院左右副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司使……全都是實權(quán)部門的一把手，個個舉足輕重?！昂呛恰?，這大過年的，諸位倒真是有閑??！”“冒昧造訪，還請王尚書莫怪。”楊廷和表現(xiàn)的很積極，于公于私，他都要報當初被坑的仇，“令郎現(xiàn)在何處？”“他？不過是個僉都御史而已，他能濟個什么事？”王華不想讓兒子牽扯進來，打了個哈哈，轉(zhuǎn)移話題，“諸位來，可是為今日皇上的賦稅改革？”這不是廢話嗎？楊廷和含笑點頭，道：“王尚書明鑒，我等正是為此而來！”焦芳接過話頭，問道：“王尚書以為，皇上此舉可妥當？”“自然不妥?！蓖跞A輕輕搖頭，皺眉道，“表面看，此舉可增加朝廷財政收入，但實際施行……困難重重啊！”“確是如此?！崩顤|陽深以為然，嘆道，“官做到我們這個份兒上，個人利益得失都不重要了，且也沒人看重這個……”頓了下，“諸位同僚，也是這個觀點吧？”有人認可，有人心虛，但話術(shù)卻都是整齊劃一，“李大學(xué)士言之有理。”李東陽輕嘆道：“問題是我們可以讓利，卻無法讓下面的官員，士紳，鄉(xiāng)紳……等各個利益團體讓步，這一次，被牽扯進來的人太多了啊！”“是啊！”王華也這么認為，道：“不只是李大學(xué)士說的這些，還有咱大明的藩王，看皇上這意思，藩王亦是不能幸免，想當初先帝曾想動藩王利益，結(jié)果……唉，皇上終是年輕，心態(tài)過于操切了，這未嘗不是件好國策，可實施起來……困難重重啊！”王華也不看好，他也是反對的一員。在他看來，這根本無法實施，這國策在地方根本推行不下去，甚至?xí)m得其反。基層的力量太龐大了！皇帝也是人，只是外罩一身龍袍罷了，朝廷也只是一些宮殿，僅此而已。今皇帝這么做，可以說把用來維護他統(tǒng)治的士紳階級給得罪死了。包括武官，勛貴……這類人也是利益受損的一員。若這么一大股力量集體反噬……想想都讓人頭皮發(fā)麻。楊廷和接言，道：“皇上終是年輕氣盛，我等越是反對，皇上越是堅持，如此該如何是好?。俊薄斑@……”王華是君子，可不是傻子，哪里聽不懂言下之意。當初兒子一語勸得皇上控制宦官專權(quán)，著實出了把風(fēng)頭，眼下，這些人前來所為何，他心知肚明。到底是兒子，他哪能沒有私心，可如此動搖江山社稷根本的事，他又無法說服自己只顧小家。糾結(jié)片刻，王華重重一嘆，起身團團一揖，道：“諸位稍候，王某去喚犬子過來。”見王華如此，眾人也不禁升起一抹敬佩，紛紛起身還禮，道：“王尚書大義。”…別院。王華與兒子簡明扼要的闡述當下局勢，以及諸位大佬前來的目的，滿臉的糾結(jié)、憂慮，“小云，這事你怎么看？”王守仁倒不覺得意外，今日拜年他也去了，早就料到了這一幕，只是笑笑：“其實也沒什么的，動蕩是肯定的，不過……天塌不了?！薄鞍Γ氵€是認知不夠，這其中……危險重重啊！”王華苦嘆，“君為舟，民為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今皇上如此……”“爹，你過慮了?！蓖跏厝市Φ?，“百姓不會反，士紳地主也只會喊喊口號，惡心一下朝廷罷了?！薄澳愣裁?？看著吧，今年的賦稅收取，定會困難重重，不增反降！”王華沉聲說?！斑@我不否認，改革嘛，哪有一帆風(fēng)順的，陣痛無可避免，越晚痛感越大，痛的越久，熬一熬就過去了?！蓖跏厝仕剖菦]心沒肺，“只要百姓不造反，就出不了大事，士紳地主這類人可惜命著呢，出不了大事?！薄澳恪?！”王華氣結(jié)，罵道：“初生牛犢不怕虎，你這樣的人若做個大官，不是社稷之福?！薄啊蓖跏厝薀o語，“那還找我做甚，你們一群大佬商議就是，我只是個僉都御史，可沒資格跟你們一起高談闊論?！薄胺潘粒?！”王華震怒，抬手就準備甩兒子幾個大嘴巴，一消心頭惡氣。奈何，王守仁不是楊慎，被父親管教一個字也不敢犟。王守仁從不逆來順受，打小他就皮，可不會伸著臉挨大嘴巴，他拔腿就跑，一邊說：“我這就去會會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