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好,二人輕輕地來,輕輕地走……
朱厚照精神極好,回到家也不睡,一直與李青聊到天亮,吃了些粥,才緩緩睡下。
這小小的朱家也算人丁興旺,朱厚照有三個兒子,兒子又各自生了幾個兒子,甚至連重孫子都好幾個了,算上嫁出去的閨女,娶進門的媳婦兒,人丁足有三十余口。
要不是朱厚照兒子生的晚,五代同堂都不在話下。
不過四代同堂也很不錯了。
小輩兒們都還算孝順,噓寒問暖,早晚問安,無微不至。
在金陵這地界兒,小小的朱家算不上大富大貴,卻也是吃喝不愁,未來不管是從商,還是從政,都有起勢的資本。
朝廷方面,知道朱厚照秘密的人也就朱厚熜一個。
將來朱厚照的子孫想做官,也沒什么限制,畢竟,從現(xiàn)在算起,離武宗皇帝駕崩都過去了四十多年……
無論自已的身后事,還是兒孫的未來,都沒有讓他可憂慮的,朱厚照笑口常開,都坐輪椅了也不閑著,整日與李青游覽金陵大好風光……
當然了,李青也不是只顧著朱厚照,李信那邊也兼顧到了,為其針灸、開藥、疏通脈絡(luò)……
去永青侯府的次數(shù)多了,難免有‘熟人’見面的時候,比如:六哥、八弟。
二人對秦淮河上的遭遇記憶猶新,第一次見到李青,就認出了他。
不僅是兩個青年公子哥兒,一些個上點歲數(shù)的人,也想起了模糊的記憶,比如:李寶父輩那一代。
當初與李浩診治時,這些人或多或少都見過李青。
雖然過去了許多年,可李青卻完全沒有一點變化,細一思量,自然是往事再現(xiàn)。
其實,李青的秘密也不算是秘密了,不只是京師,應(yīng)天府這邊也有人知曉,再加上小院的存在,以及李雪兒長住小院,上點歲數(shù)的李家人,或多或少都有所猜測,也聽了一些軼聞……
如今兩相驗證,李青的身份不言而喻。
不過,沒人點出來,也沒人敢點出來。
現(xiàn)在的李家早已不再是李宏、李浩父子做家主,做永青侯時的李家了,說與李青離心離德不至于,卻也沒了當初的恭順。
這李家到底是李青這個永青侯的,還是李家這個永青侯的……這是個問題。
天大的恩情,也難逃時間腐蝕,一代又一代人下來,已稀釋得差不多了。當然,內(nèi)心深處還是感恩的,可若是再想拿回去……大抵只能是仇人了。
李青沒想過拿回去,可眾多李家子弟卻難免生出異樣心理,于是,不約而同地選擇裝聾作啞。
不過,李青也樂意見得如此。
李青也不想再做情感投資了,就這樣挺好……
李雪兒、李信姑侄倆心里頗不是滋味兒,想到還有小寶,才稍稍感到慰藉,至于小寶之后……
到了那時,想來李家也不再是李家了。
李青明確表示了自已不會再對李家投入精力,姑侄只好尊重他的選擇,對小輩們的‘白眼狼’行徑,選擇了默許……
春去夏來,金陵才徹底告別寒涼,枝葉繁茂,蟬鳴不止。
永青侯府。
涼亭。
夏日炎炎,垂垂老矣的朱厚照有些打不起精神,李信也沒好哪兒去,眼睛一直半瞇著,透著一股子遲暮的疲態(tài),不過二人都不是掃興的人,尤其是朱厚照,嘴就沒閑著。
“小寶啊,趙貞吉的講學(xué),進行的如何了?”
朱厚照對這個還是比較在意的,“老王也算是受盡苦難,才總結(jié)出了這門學(xué)說,若不能起到正面效果,還不如適可而止?!?/p>
這話也是替李青問的,自打他身子骨徹底不行了,李青就沒再去管過其他事,整日都是朱宅、侯府兩頭跑。
李寶說道:“趙巡撫都是心學(xué)、儒學(xué)、理學(xué)摻雜著來,從不一味的講心學(xué),進度方面十分緩慢,卻勝在扎實,步子邁得很穩(wěn),一步一腳印,就目前而言,還沒有跑偏的跡象。”
頓了頓,“不只是國子監(jiān),雞鳴寺那邊兒也一樣,現(xiàn)在都不用李家刻意宣傳,數(shù)百里之外的富紳地主,都有不少特意跑來聽學(xué)……”
朱厚照緩緩點頭,笑著說道:“看來這個趙貞吉,還真懂心學(xué)了,不容易啊……”
是不容易,讀懂心學(xué)不容易,以正確的方式展開心學(xué)更不容易。
李青抿了口冰鎮(zhèn)果酒,說道:“操那么多心干嘛,好好珍惜你的時光才是正經(jīng)。”
“好心當作驢肝肺了不是?”朱厚照不滿道,“我這不是想讓你安心一些嘛,真的是,枉我煞費苦心……”
朱厚照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睡著了。
李雪兒嘆了口氣,朝李寶道:“推你朱爺爺回房休息吧?!?/p>
“不用?!崩钋嘀乐旌裾宅F(xiàn)在的狀況,說道,“一動他就醒了,就這么睡吧,反正他也睡不了多久就會醒來?!?/p>
聞言,李寶抬起的屁股,又坐了回去。
李信突然說道:“人固有一死?!?/p>
然后,就沒了下文。
李雪兒不是滋味的笑了笑,道:“還以為你有什么長篇大論呢?!?/p>
李信尷尬道:“武將都這樣。”
李青輕聲安慰道:“不說我,你小姑也經(jīng)歷了太多,不用憂心什么,放寬心,我們看得都挺開?!?/p>
“嗯?!?/p>
李信突然覺得有些矯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下頭,接著,困意襲來,不一會兒,也睡著了。
趁著空檔,李青給二人分別渡了一股真氣,然后說道:
“接下來的時間,我就住在朱宅了,這邊若是有事,立刻去朱家找我。”
李寶一驚。
李雪兒神色一黯。
“祖爺爺,我去跟姐夫說一聲吧?”
“嗯,也好。”
李寶嘆了口氣,起身離去……
李雪兒望著滿院景色,輕聲問道:“大侄子怎么選的?”
“留下?!?/p>
“留下……”李雪兒點點頭,一時也沒了下文,好一會兒,冒出一句,“我還能活?!?/p>
李青失笑點頭:“真沒你想象的那么脆弱,早就習慣了?!?/p>
李雪兒默了下,問:“你相信來生嗎?”
李青略一遲疑,頷首道:“相信!比任何人都相信!”
“總歸還是會再見的?!崩钛﹥赫f,“可能需要較長的時間,一百年,兩百年……終有一天會再見的,都會再見的。”
李青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我也這么覺得。”
見他不似作假,李雪兒總算是放下心來。
這個錨點足以貫穿李青漫長的人生……
~
“給我干哪兒來了?”朱厚照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恍惚失神。
李青說道:“這是你家。”
朱威朱武朱載壡等人圍在床邊,緊張道:“父親(大伯),您還好嗎?”
朱厚照愣怔了會兒,渾濁的眼眸恢復(fù)清明,沒好氣道:“這不是還能喘氣兒嘛,哪里就不好了,去去去,都別跟我搶空氣了,你們吸走了我吸啥?”
聽他還有心情罵人,幾人放下心來,又與李青廢話了幾句,各自散開。
一出門,
朱家三兄弟便將目光聚集在朱載壡身上。
朱威說道:“兄弟,哥幾個跟你商量個事兒?!?/p>
“兄長請說?!?/p>
“父親的情況……”朱威嘆了口氣,道,“都這會兒了,還有什么過不去的呢?”
朱載壡還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問道:“兄長是指……?”
“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行吧,那哥幾個就把話說明白點兒。”朱威深吸一口氣,道,“父親已時日無多,昔年父親就算有錯,可都這個份兒上了,家族還是不肯原諒嗎?”
朱武、朱斌也目光灼灼的盯著朱載壡。
朱載壡總算明白三位兄長指的什么,可他只能沉默。
沒辦法說,也不能說。
難道說……你們父親是武宗皇帝?
三兄弟有些生氣了。
朱威說道:“你要是覺得為難,可不用出面,告訴我們兄弟家族信息,我們?nèi)フ?。?/p>
朱載壡還是沉默。
去哪兒找?
去皇宮?
“這都不能說?”朱威氣道,“難道這會兒了,家族都不能來些人看看?父親是犯了天條不成?”
“沒有什么家族,你們父親是家中獨子,你們爺爺在你們父親少年時便故去了,朱壡只是你們父親的遠房侄子?!崩钋嘧叱鲩T來,說,“而且他也是獨子?!?/p>
朱載壡忙不迭點頭,說道:“兄長何不想想,大伯創(chuàng)下這么大的家業(yè),金陵城寸土寸金的地方連著開了三家大酒樓,且還和永青侯李家結(jié)了姻親,家族若還有人,怎會不來認親?”
三兄弟一怔。
朱威狐疑道:“我們娘親可不是這么說的?!?/p>
李青沉吟了下,說道:“你爹騙你娘的,你們一家?guī)卓谶€去過交趾,并在交趾待了幾年,從北方去交趾,回來之后定居江南……為的就是你們的娘親?!?/p>
三兄弟一下沉默了。
其實,娘親曾做清倌人的事,他們多少也知道一些,聽聞李青這么說,便明白自已兄弟誤會了堂弟朱壡。
朱威撓撓頭,道:“壡弟,你直接說家族沒人了不就成了嘛?!?/p>
朱載壡悻悻道:“我嘴笨,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p>
朱斌看向李青,問道:“先生,您為何對朱家之事知道的這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