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斜睨著他,嘴角微微勾起,接著,慢條斯理地拿起棉帕擦了擦嘴角,譏諷道:
“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
朱厚照勃然大怒:“我真是給你臉了是吧?”
“呵,又如何?”朱厚熜根本無懼,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睥睨著他,淡淡道,“大明太上皇帝是我,不是你!”
“你也知道太上皇帝是你??!”朱厚照反譏諷。
朱厚熜不為所動,又啜了口茶,丟下棉帕咂咂嘴,說道:“味道還行,明兒個還按這個規(guī)格接待?!?/p>
說著,他走至朱厚照邊上,抬手按住朱厚照肩膀,微微俯身,陰惻惻道:
“我在應(yīng)天府待多久,我在威武樓吃多久,還有,我什么時候會順天府,不是你操心的事,你只是個商賈,士農(nóng)工商的商賈,懂嗎?”
話音剛落,只覺眼前一花。
“砰!”
拐杖擊中額頭,發(fā)出清脆聲響。
朱厚熜一個趔趄,甚至都顧不上疼痛,愣愣看著朱厚照,“你,你敢打我?”
“打了,咋滴?”朱厚照一臉輕蔑,這要是再年輕十歲,他肯定還要翹起二郎腿,一顛一顛,以表達(dá)不屑。
“混賬!”
“猖狂!”
二人壓抑著怒火,控制著音量,彼此互不相讓。
好半晌,
朱厚熜冷笑連連:“好好好,既然你不仁,那也別怪我不義了,咱們來日方長?!?/p>
朱厚照呵呵道:“你似乎對你兒子很有自信?”
“再不濟(jì),也比你兒子強(qiáng),連個酒樓都經(jīng)營不好……這要換成是我,拿塊豆腐撞死算了?!?/p>
朱厚照一時都呆了。
朱厚熜沒再給他反擊的時間,扎了一刀狠的,扭身就走……
~
永青侯府,別院涼亭。
叔侄相對而坐。
朱厚照淡淡道:“父債子償,天經(jīng)地義。這是你爹賒的賬,一共九百八十三兩七錢??丛诙际怯H戚的份上,我給你優(yōu)惠點兒,三千兩銀子好了?!?/p>
朱載壡:“?”
“他吃飯還要我作陪,我的時間不要錢???”
“可是……大伯你也吃了啊?!敝燧d壡弱弱道。
朱厚照瞪眼:“好啊,你給我算細(xì)賬?”
明明是你先算的……朱載壡腹誹一句,悻悻道:“再優(yōu)惠一點兒唄?”
“少廢話,自今日起,一日不結(jié)清,就漲一百兩?!?/p>
“……我結(jié)!”
“這才對嘛?!敝旌裾湛偹銤M意了,隨即問道,“對了,你的新項目可有進(jìn)展了?”
朱載壡如實說道:“理論已經(jīng)完善了,實踐還未取得突破。”
“都這么久了,還沒取得突破……”朱厚照沉吟道,“你確定這條路能走得通?”
朱載壡思忖片刻,說道:“從理論上來說,完全走得通?!?/p>
“還是理論……”
朱厚照苦笑搖頭,“行吧,反正也沒投入多少人力物力,更多只是你的精力,即便走不通,也沒多大損失,你繼續(xù)搗鼓吧,若真被你搞成了,那可就賺大了……嗯,再接再厲,不要灰心?!?/p>
朱載壡默了下,說道:“大伯,其實真就是搞成了,怕是也沒你想的那么樂觀?!?/p>
“怎么說?”
“相比煤炭資源,石油資源就顯得捉襟見肘了,至少沒那么豐富?!敝燧d壡沉吟著說,“不過一旦成功用于軍事上,其好處之大,不可估量?!?/p>
“僅限軍用的話……石油可否夠使?”
“呃……”朱載壡悻悻道,“這就說不好了,眼下八字還沒一撇呢,考慮這個……未免太早了些?!?/p>
朱厚照一想也是,遂不再糾結(jié),轉(zhuǎn)而道:
“沒事兒多陪陪你父親,他這人就是矯情,嘴上傲嬌,實際上還是想你多陪陪他,這次江南之行,注定不會太久,工作上的事可以適當(dāng)?shù)南确乓环拧!?/p>
朱載壡微微頷首,問道:“大伯,你覺得父親能待多久?。俊?/p>
“不會太久。”
朱厚照淡淡道,“你們兄弟終究不如我們兄弟,只要他一日不死,就沒可能真正閑下來,至少近幾年是這樣?!?/p>
朱載壡無言以對。
“那大伯覺得李先生何時回來?”
朱厚照想了想,道:“快的話明后年,慢的話……五年之內(nèi)吧?!?/p>
“五年之內(nèi)……”朱載壡思及大伯身體,緊張道,“大伯,你能堅持到李先生回來吧?”
“這誰說的好?。俊敝旌裾諢o所謂道,“趕得上趕不上,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別太神話他了,李青又不是神仙,即便回來了,我該死一樣會死,充其量多活數(shù)月,撐死半載,其實,也沒多大用。至于你父親……”
朱厚照懶懶道,“放心好了,你父親肯定能趕上李青回來?!?/p>
“侄兒也希望大伯能趕上。”朱載壡悶悶說。
“矯情了不是?”朱厚照失笑道,“不愧是你爹的崽兒,這性格……一點也不男人。”
朱載壡氣郁道:“侄兒這是在關(guān)心您好不好?”
“大老爺們兒,心窩子別這么淺,著眼未來才是正經(jīng)。”朱厚照拄著拐杖起身,道,“我們都老了,未來是你和小寶的時代,如今的資本已經(jīng)度過了萌芽、幼苗期,未來扮演的角色、擁有的權(quán)重會越來越大,你們雖不在朝為君、在朝為臣,卻一樣能影響到社稷民生?!?/p>
朱載壡重重點頭:“侄兒謹(jǐn)記。”
“嗯,去準(zhǔn)備吧?!?/p>
朱載壡一時沒轉(zhuǎn)過來彎兒,訥訥道:“準(zhǔn)備什么?”
“錢啊。”朱厚照沒好氣道,“我來是為什么?”
“……大伯稍等?!?/p>
……
眨眼,春去夏來。
隨著氣溫進(jìn)一步上升,秦淮河畔愈發(fā)蔥蔥郁郁,水鄉(xiāng)之氣也更濃了些。
畫舫上。
朱載壡與父親對弈,李鶯鶯做著針線活,陸炳向李信討教水師知識,朱厚照和黃錦比誰的眼睛大。
人不多,倒挺熱鬧,氣氛也很是溫馨、融洽。
“太上皇,太上皇……”
不和諧的聲音響起。
眾人聽到外面呼喚,不約而同地停下動作,齊齊望向朱厚熜。
朱厚照嘴角勾起,面帶戲謔:小老弟,你的麻煩來了。
朱厚熜也有一樣的感覺,回瞪了朱厚照一眼,起身走至船頭,陸炳、黃錦一左一右跟上。
陸炳瞧著快速接近的錦衣衛(wèi),輕聲道:“太上皇,怕不是京師那邊……?”
朱厚熜面色更陰郁了,冷哼道:
“這才多久啊,就這么沉不住氣嗎?”
黃錦安慰說:“興許是好消息呢?!?/p>
“呵呵,最好的消息就是沒有消息?!敝旌駸欣湫?。
黃錦撓撓頭,不再說話。
俄頃,船只駛至近前,陸炳搶先開口道:
“不用上來,直接稟報便是!”
為首的錦衣百戶拱手稱是,行了個大禮,稟報道:“稟太上皇,皇上有密信給您。”
說著,從懷中取出信,雙手托起。
陸炳縱身一躍,取過書信,又橫跳返回,轉(zhuǎn)呈給太上皇。
朱厚熜拿過密信,抑郁之氣更濃了幾分,甚至想一把丟進(jìn)這秦淮河中,兀自氣郁了陣兒,還是撕開了封口……
黃錦陸炳不好上前查看,只眼巴巴的看著他的神色。
好一會兒,朱厚熜神色不變地收起密信,朝那錦衣衛(wèi)百戶道:“朕知道了,你們先回去吧?!?/p>
百戶恭聲稱是,招呼下屬駕駛船只速速離開,唯恐?jǐn)_了太上皇雅興。
陸炳試探著問:
“太上皇,可是……咱們要回去了?”
朱厚熜沒說話,轉(zhuǎn)身進(jìn)了畫舫。
黃錦陸炳對視一眼,心里多少明白了答案。
朱載壡瞧著郁悶的父皇,小聲問道:“這棋……還下嗎?”
“下啊,干嘛不下?!敝旌駸袛咳ヘ?fù)面情緒,笑道,“難得好水好景好天氣,大好時光豈能辜負(fù),沒多大事兒,咱們繼續(xù)……”
黃錦眼睛雖小,卻是炯炯有神,立時就發(fā)現(xiàn)了朱厚照在一邊撇嘴搖頭,一臉幸災(zāi)樂禍。
“朱老板在陰陽怪氣什么?”
“誰陰陽怪氣了?”朱厚照嘖嘖道,“我本以為你是眼睛小,沒想到你眼神還不好。太上皇都沒說什么,瞧給你急的……真是皇上不急太監(jiān)急?!?/p>
“你你你……”黃錦氣結(jié)。
這人的嘴不僅損,還毒,年紀(jì)一大把,偏偏伶牙俐齒。
黃錦“你”了半天,也找不到反懟之語,悶悶走到一邊生悶氣。
朱厚熜斜睨了朱厚照一眼,淡淡道:
“讓你失望了,朕在此還會待上很長一段時間,嗯……威武樓的滋味真不錯?!?/p>
朱厚照:-_-||
河岸楊柳拂動,發(fā)出沙沙輕響,被夾雜著水汽的清風(fēng)送進(jìn)來,動聽悅耳,漸漸撫平了各自心中的郁氣。畫舫氣氛再次融洽,和諧,下棋的繼續(xù)下棋,討教的繼續(xù)討教,忙針線活的繼續(xù)忙活……
只有吃了虧的黃錦,不時瞪一眼朱厚照。
朱厚照也沒慣著他,一一瞪了回去,還嘲笑黃錦眼睛小……
游玩圓滿結(jié)束,一行人各回各家。
皇宮。
朱厚熜再次取出兒子的信,重新審閱了一遍,有欣慰,有郁悶,輕輕自語道:
“這高拱確是個人才,之前倒是小瞧了他,嗯…,這手以退為進(jìn)玩的不賴,徐階已經(jīng)老了,大明如今之勢,也不需要徐階了,不過,流程還是要走的,呵,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只可惜……唉,這愿挨的有了,愿打的卻是扭扭捏捏,彷徨失措……”
好一番感慨之后,朱厚熜寫下《周瑜打黃蓋》五個大字,裝進(jìn)信封,讓陸炳著人火速送去京師,送給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