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殿。極品松木炭燃得很旺，暖烘烘的，如春正濃。張璁等人在一邊批閱奏疏，李青在另一邊喝茶、吃點心。上次之事過后，幾人對李青就不再流露厭惡情緒了，更沒有再與其拌嘴，都是斯文人，與這等粗鄙不堪之人計較，有失風度。過了會兒，李青吃完點心，來到張璁對面，問道：“這些我能看看嗎？”“這個……”張璁猶豫了下，問：“這也國師的職責之內(nèi)？”“當然！”李青頷首。那你還問我做甚？張璁吸了口氣，道：“記得皇上有言在先，國師你也在場，票擬之權，歸內(nèi)閣，你無權干涉?！迸c此同時，桂萼、賈詠、石珤、費宏幾人也抬頭望向李青，目光警惕。李青好笑道：“這也是監(jiān)督的方式之一嘛，至于票擬，諸位大可放心，我不會搶你們飯碗的?！庇行┛梢詮妱?，有些則不行，票擬是內(nèi)閣最大的依仗，這個權力不容有失，不然，內(nèi)閣就成了笑話了。李青不想破壞權力架構。至少，不能光明正大的參與進票擬之內(nèi)！張璁吁了口氣，悶悶道：“國師既然要監(jiān)督，隨你，不過動作輕柔一些，莫污了字跡?！崩钋辔⑿︻h首，拿過張璁票擬好的奏疏，一一審閱。都是老狐貍，自然能感受到這個年輕國師越來越勢大，可鑒于皇帝的寵信，他們也不好如何。當然了，真若是涉及到票擬之權，他們絕對急眼！這是底線。李青很快看完張璁這邊的，他也不做評價，轉而去了桂萼一邊，接著依次是賈詠，費宏，石珤。相比票擬，李青審閱的速度快的不是一點半點，前后不過兩刻鐘，便給看過來個遍。賈詠試探問：“國師可有高見？”李青反問：“你想我指點你如何票擬？”“……”賈詠陰沉著臉一言不發(fā)，繼續(xù)批閱奏疏。同時，其他人也熄了試探的心思，這廝不僅瞧著欠揍，說話更是欠揍。李青微微一笑，回到椅上又喝了杯熱茶，起身回了國師殿，心中默默給這幾人打分……他不爭票擬之權，并不代表他不在意票擬，這可是能在很大程度上影響皇帝決策的東西，至少要做到心中有數(shù)才行。尤其是眼下年關將至，公務比平時要龐雜許多，需要皇帝決策的事也多，加上年后要開啟京察，這個節(jié)點，正是"牛鬼蛇神"橫行的時候……李青不搶內(nèi)閣的票擬之權，可不代表他不插手皇帝的決策之權。當然，李青更多是想以此將大明天下的大事小情了然于胸。對時下政治足夠了解，才能做出更好判斷、選擇。廟堂上的蠅營狗茍，爭權奪利，隨著朱厚熜登基日久，已經(jīng)沒那么激烈了，李青自然要將精力放在政治上，而非政局。一直以來，李青總是習慣性的對大局牢牢掌控，卻忽略了具體細化的"瑣碎"之事，眼下有時間，便想著彌補一下。察覺有人進來，李青頭也不抬，道：“膳食先放下吧，我待會兒再吃?！薄澳阌窒胧故裁磯哪?？”“嗯？”李青詫異抬頭，見是黃錦，又不奇怪了，好笑道，“黃公公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呵呵！咱家一個閹人，可當不起國師大人遠迎?！秉S錦硬邦邦說。李青愕然，繼而失笑，索性不搭理他了。這個黃胖子還挺記仇……“天冷，涼得快，先吃飯吧！”黃錦打開食盒，一樣樣取出菜肴，“咱家還沒吃呢?！甭勓裕钋嗔r停下思緒，“好的。”黃錦這廝的飯量他是領教過的，猶豫只能喝湯。四葷兩素兩湯，量不大，勝在精致，平時足夠李青吃飽，可多了個黃錦，就很捉襟見肘了?！澳阏Σ欢嗯獌傻啦?？”李青忍不住埋怨。“你上次打咱家的事，咱家還沒跟你計較呢，咋，還不能吃你兩口菜了？”黃錦瞪眼。李青莞爾，不與其計較。上次那一巴掌下來，讓他很好震懾了內(nèi)閣這些大學士，無形中省去了諸多麻煩，多賴黃錦提供條件。無奈，黃錦亦不是黃蓋。李青愿打，黃錦可不愿挨！那一巴掌給黃錦帶來的傷害……非常大！李青也瞧出來了，多少有些歉然，訕笑道：“還生氣吶？”“吃你的飯吧！”“……”李青自討個沒趣兒，索性也不再言語，專注干飯。兩人都是大飯量，菜肴很快就見了底，最后光盤，黃錦意猶未盡之余，也滿心快意，自覺終于出了一口氣，讓李青沒吃飽。其實，李青在文華殿吃了兩盤點心，并不是很餓，只是不忍再打擊他而已。李青筷子一丟，懶懶靠在椅上，“有勞黃公公了?！焙芸?，又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黃錦卻沒動作，只是靜靜的看著李青，見人不走，李青詫異道：“你還有事兒？”“有！”“若是老生常談的話題，不用再浪費時間了，勸你的主子去，在我這……沒用！”李青說。黃錦沉默，胖臉寫滿憂郁。“你贏了！”“？”“咱家勸不住皇上，也打不過你?！秉S錦悶悶說。李青忍俊不禁，可見黃錦傷心的厲害，又不好笑出聲，無奈道：“你到底想怎樣？”“你那丹藥……”“你也想要？”“嘁，誰稀罕！”黃錦瞪眼，“咱家是說……你那丹藥沒毒吧？”李青哭笑不得，有些搞不清他的腦回路，白眼道：“毒死他，對我，對大明有啥好處？”黃錦沉聲道：“這段時間，咱家惡補了下歷朝帝王修仙之事，也對丹藥之道做了深入了解，那些所謂的仙丹，成分有丹砂，水銀……好多都是毒物，服之一時半會可能無礙，長此以往，定然出事。甚至，許多帝王都是吃仙丹吃死的……”黃錦的胖臉滿是嚴肅，充滿戒備，“你那藥丸子確實很不一般，然，也就是剛服下的時候有特殊感覺，很快就什么也沒了，很符合史書所載，即便沒有劇毒，也是虎狼之藥煉制而成?！崩钋嚆等弧｜S錦小眼睛滿是憤怒：“都說咱家不聰明，這話咱家不否認，可咱家不是傻子！”李青幽幽一嘆：“他何德何能?。俊薄吧兕欁笥叶运?，你老實交代！”“沒毒！一點都沒有??！”李青無奈又好笑道，“你家主子比你聰明太多了，別看他對我的截留耿耿于懷，可我若一股腦全給他，自己不吃一顆，你覺得他會服用嗎？”黃錦一呆，這才想起，先后兩次煉制的丹藥，李青都是吃了的，且還是一把全塞進了嘴里?？珊芸欤掷潇o下來，嗤笑道：“你有解藥對吧？”“我真想再給你一巴掌！”李青沒好氣地揚了揚巴掌，“信是不信？”黃錦悶不吭聲。良久，傷感道：“咱家勸不住皇上，也勸不住你，可你能不能……別給他煉丹了啊？”李青扶額：“總共也就兩次，加在一起不過六顆丹丸，莫說無毒害，真就是有……也不濟事??！”“其實是……七顆?！秉S錦說，滿臉的懊惱，似乎后悔當初獻丹?！啊瓫]毒！”李青煩躁道，“不管你信不信，事實就是如此，這話我只再說這一次！”黃錦無言?！皩嵲捊o你說吧，咱家今兒個過來，就是皇上的意思……”“讓我煉丹對吧？”“嗯。你能不能拒絕？”黃錦問。李青都氣笑了：“我給予他所求，他給予我所想。這是我們之間的交易，你……你算哪根蔥？”黃錦再次沉默，好一會兒，喃喃說：“我之前有把你當朋友?！崩钋鄰埩藦堊?，欲言又止。不知怎地，沒由來有種愧疚之感?！澳亲鳛榕笥?，你信不信我？”“現(xiàn)在不信！”“……”李青真想捶他，卻沒能下手，嘆道：“跟我來。”書案前，李青提筆蘸墨，刷刷刷寫下一張丹方，道：“這就是丹藥所需藥材，你盡管去驗證，看是否有毒！”黃錦接過一看，都是些尋常藥材，只是對年份有要求，不由怒道：“你果然在忽悠皇上！”李青不置可否，只是道：“以后煉制丹藥，由你采購如何？”黃錦點點頭，又搖搖頭，糾結許久，忍不住問：“你就不怕咱家將這個呈給皇上？”“你可以那么做！”李青說。黃錦試著想了想，大胖腦袋耷拉下來，苦澀道：“沒用……”“是啊，沒用?！崩钋嘁稽c也看不出喜悅的笑了笑，說，“總之，我不會害他，此外，我如此坦誠相告，你是不是該有所表示？”黃錦愣了下，警惕道：“如何表示？”“還算不算朋友？”“這……”黃錦躊躇半晌，勉為其難地點點頭。李青敦敦善誘，“朋友之間是否要互幫互助？”“是……呃，你想做什么？”黃錦品出味兒來，“你想插手司禮監(jiān)？”李青：“我不想做太監(jiān)！”黃錦悻悻然道：“那你想做什么？”“我不想如何，只是想對大明的大事小情做到心中有數(shù)！”李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