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之后,開始數(shù)九,氣溫不可避免的進一步下降。
李青細心感受,發(fā)現(xiàn)較之前些年的金陵,并無明顯變化,甚至還有一些小回暖。
莫非,已經(jīng)開始否極泰來了?
轉(zhuǎn)念,李青又給否定了。
縱觀近兩百年來,氣溫總體上雖持續(xù)走低,但其過程也是起起伏伏,并不能因一時回暖而盲目樂觀。
雖然李青是個道士,可卜算什么的卻不在行,這種事莫說是他,便是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也照樣抓瞎。
幸賴大明富足了起來,幸賴高產(chǎn)農(nóng)作物廣泛種植,新型肥料也得到了大規(guī)模普及,還有強勁的工商業(yè)賺取財富,惡劣的氣候已然不那么要命了……
李青心情轉(zhuǎn)緩。
離年關(guān)越來越近,干脆也不去想這些了,全身心融入金陵的市井生活中。
逛早市,吃小吃,趕早集回來,與朱厚照侃侃大山,要么叫上李信一起去梨園聽?wèi)?,李寶、朱載壡夫婦也常來湊熱鬧,隨著接觸,那股子疏離感也逐漸消弭殆盡……
李青暫時拋下了公事。
海外漂泊了那么久,還不能享受享受了?
……
平淡溫馨又安逸的日子,總是過的很快,眨眼間,已臨近年關(guān)。
棲霞山。
白雪皚皚,萬物冬眠。
百余年的風(fēng)霜,使得墓碑磨損的很嚴重,刻字已然模糊,三座小墳包,也越發(fā)不顯眼了,就好似水墨渲染開來,淡化,朦朧,歸于自然……
時間真是一味良藥,時至今日,李青心湖平靜,不起波瀾。
聊聊過去,講講故事,說一說這些年的經(jīng)歷……
李青平靜如水,沒有傷感,沒有惆悵,燒著紙錢說著話,就這么待了大半日。
之后,李青又去看了老伙計,藍玉和李景隆這對活寶,昔日一個手狠,一個嘴毒的冤家,現(xiàn)在也不打鬧了,心平氣和的很……
與他們喝了個暢快,李青又去看了干兒子和大侄女,嗯,都挺好的……
接著,李青又恢復(fù)了之前的生活節(jié)奏,逛早市,聽?wèi)?,有時做飯,有時點餐……
趕在最后一個年集,李青一口氣買齊了年貨,于除夕上午,貼春聯(lián)、貼門神,掛大紅燈籠……
李青盯著自已的杰作,瞧了半晌,咂咂嘴道:“好像沒有以前的紅了,還真是世風(fēng)日下,人心不古啊,都學(xué)會偷工減料了……”
晚上,李青與小老頭,紅袖、憐香、婉靈,一起守歲,直至五更天,才收回畫像重又珍藏起來,接著,走出客堂,躍至房頂,靜等新的一年,第一個日出……
紅日從目之盡頭的林間冉冉升起,比山楂紅還紅,又紅又大,頗有紫氣東來的韻味。
以前一直覺得沒什么特別的李青,今年卻是道了句:“還是大明的太陽更大更圓?!?/p>
又是一年過去,又是新的一年……
~
京師,大高玄殿。
名義三歲,實際還不過一歲半的朱翊鈞,正在蹣跚學(xué)步。
朱厚熜一手拿著撥浪鼓,一手護著孫子,彎著腰,不時撥動撥浪鼓,引導(dǎo)著孫子走學(xué)路……
小小的朱翊鈞就像一個不倒翁,走兩步,停一步,走走停停,愣是不倒,在爺爺?shù)囊龑?dǎo)下,一口氣走了數(shù)丈遠。
只是面前的撥浪鼓,就跟懸在毛驢眼前的胡蘿卜似的,眼瞅著怎么也夠不著,小家伙賭氣似的往地上一坐,嘴一咧,昂著頭嚎啕起來。
“脾氣還挺大……”
朱厚熜只好將手中撥浪鼓放到孫子小手上,一邊咕噥道,“這么大了,走路還不利索?!?/p>
一邊,黃錦笑呵呵的打圓場:“主要還是穿的厚,等暖和了,棉襖棉褲移去,小殿下定然跑的飛快。”
小小的朱翊鈞撥弄著撥浪鼓,心情一下子美麗起來,似是附和黃錦的話,咿咿呀呀咧嘴傻樂。
朱厚熜也心情大悅,索性就由著他玩兒了。
轉(zhuǎn)眼瞧向笑呵呵的黃錦,揶揄道:“是不是李青回來了,很快就來京了,心情才這么好的啊?”
黃錦連連搖頭:“主要是因為過年心情才好?!?/p>
“主要因為過年,次要……便是因為李青了?”
黃錦訕笑笑,誠實道:“好些年沒見了,還真有些想了?!?/p>
“德性……”朱厚熜撇撇嘴,“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著給我烤薯的名義,暗地里搜羅了不少上品宣德薯?!?/p>
黃錦:-_-||
宣德薯可比米面便宜多了,就是能搜羅一窖,又能花幾個錢兒?
知道主子只是打趣,黃錦也不辯解,嘿嘿笑著說:“要不要給您和小殿下烤兩塊,嘗一嘗?”
“大過年的誰吃這個啊……”朱厚熜擺擺手,道,“這又不是宮里,你也一把年紀(jì)了,不要這么端著,站累了就坐著,困了就去歇著,我還真指望你伺候啊?”
黃錦呵呵笑道:“奴婢不困,坐著就成?!?/p>
說著,走到一邊拿來一個蒲團,做到小殿下前,逗弄他開心。
性格溫和的黃錦,長得也是慈眉善目,使得小家伙天然親近他,被逗得樂呵呵的……
朱厚熜看著這一幕,突然沒由來的想——要是時間再慢點就好了。
時間才不管他如何作想,它對任何人都不留手,一如既往地奔騰不息,不經(jīng)意間從人指縫溜走……
一轉(zhuǎn)眼,就到了吃元宵的日子,隨著‘大過年的’離去,朝堂再次恢復(fù)‘活’力,
小小的朱翊鈞也開始承受這個年齡不該承受的痛楚——啟蒙。
畢竟,他已經(jīng)三歲了。
李青計齡法,在這時代不具普適性。
話都說不明白的小家伙兒,整日被一群老學(xué)究之乎者也的熏陶,熏得眼淚直掉……
金陵。
朱厚照、李信的調(diào)養(yǎng)暫告一段落,李青未來相當(dāng)長一段時間都不會離開大明了,不過是去京師而已,說不上離別,眾人也談不上多么不舍。
李青只準(zhǔn)備了一季兩套常服,以及一些散碎銀兩,背上包袱,朝眾人道:“忙完要忙的事,我就又回來了?!?/p>
眾人點頭。
李寶問:“祖爺爺,您這次打算在京師住多久???”
李青想了想,道:“短則個把月,長則兩三個月,最遲盛夏來臨之際,我就回來。”
“嗯,好。祖爺爺一路順風(fēng)?!?/p>
李青微笑頷首,瞧向朱厚照和李信,說道:“閑著沒事兒多走動一下也是好的,遛個鳥,聽個戲什么的,別我一走,你們就整日窩在家中?!?/p>
“啰里啰嗦的,趕緊走吧。”朱厚照催促道,“早點去,早點回。”
李青做了個抬手欲打的動作,轉(zhuǎn)過身,走出院門……
考慮到朱厚熜的情緒,李青沒有順便領(lǐng)略沿途的民情,只一味的趕路,數(shù)日后,便抵達京師。
京師還是那樣的京師,繁華,熱鬧,卻透著一股子莊嚴和肅穆,沒有金陵的小資情調(diào)。
李青品嘗過京師酒樓的滋味兒時,已然臨近傍晚,想了想,還是先回了連家屯兒。
小院兒地面布滿了除草之后留下的‘補丁’,顯然是好久沒打理過,近期才來了個大掃除,房內(nèi)的家居陳設(shè),倒是纖塵不染,被褥也都換了新的……
李青鋪好床,便睡下了。
次日清晨,吃了早飯才去皇宮,先見了新帝朱載坖。
朱載坖很激動。
馬上也要擁有傳家寶的激動。
初一見面,朱載坖就表達了‘大明不能沒有永青侯’,‘朕不能沒有李愛卿’的器重。
作為武當(dāng)大師兄,張仙人唯一嫡傳弟子的李青,太極打的爐火純青,一番交談下來,朱載坖暈頭轉(zhuǎn)向,找不著北。
直至李青離開乾清宮,才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李青并沒有允諾什么,對他的器重并不在意。
不由得郁悶又不服。
憑什么?。?/p>
李青進宮面圣并未藏著掖著,隨著年節(jié)淡去,逐漸火熱起來的廟堂,又隨著李青的進京,更火熱了三分。
“又來了,又來了,永青侯又來了?!?/p>
“永青侯當(dāng)真又來了?”
“傳說中的永青侯果然又來了?”
消息不脛而走,自帶熱點的李青,為嚴肅的政壇,帶來了極強話題性和趣味性。
大高玄殿,
正殿。
正在含飴弄孫的朱厚熜,聞聽李青求見,反倒是裝起來了,也不理來人。
搞得錦衣百戶也不知是該迎永青侯進來,還是拒之門外。
還是黃錦以親自去迎李青的行動,解了他的圍。
大高玄殿大門外,李青百無聊賴地等著。
大白天的,李青不好特立獨行,做出公開打大明太上皇臉的事,這要是晚上……李青非嚇得他喊太宗爺不可。
左等右等,總算是等到了人來。
隔著老遠,李青便根據(jù)體型推算出了來人是誰,隨著持續(xù)接近,李青看得愈發(fā)清楚,黃錦比他想象的還要老……
不過,黃錦的狀態(tài)還不錯,腿腳還算麻利,沒一會兒,就走了過來。
似是太激動了,黃錦一時竟沒了言語,就那么盯著李青,不時揉一下眼睛。
李青突然也不知該說什么好,愣了好一會兒,冷不丁蹦出一句:
“黃錦,你的眼睛咋又變小了???”
說完,李青自已都愣住了。
這個笑話可真夠冷的。
不過,經(jīng)他這一開口,黃錦也從激動中醒過神來,抹了抹眼角,悶悶道:“你這一走,可真夠久的,竟然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