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最喜歡張居正的一點就是——心黑心卻不臟,貪權(quán)卻不貪婪。
此外,還挺會來事兒。
比如說,張居正攜‘禮’登門,永遠(yuǎn)少不了李雪兒的一份兒,在京師時是,時下也是。
酒菜上桌,張居正先給李青斟上酒,敬了一杯,接著自罰三杯,而后才打開話匣子……
“其實,無論下官,還是朝廷,都非是要掠之于商,掠之李家族人,如此,也是為利益最大化?!?/p>
張居正認(rèn)真道,“相比這邊,京師那邊的生意的確更好做,如李家族人經(jīng)商有道,真可以賺錢?!?/p>
李青呵呵道:“賺錢?指望一群酒囊飯袋經(jīng)商有道?這話你自已信嗎?”
“呃呵呵……話也不是這么說的,沒當(dāng)家做主,誰又知道行不行呢,萬一……總有萬一吧?”張居正訕笑道,“正所謂兒孫自有兒孫福,實在不行……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讓朝廷得利,總要好過讓本就富得流油的商紳得利不是?”
張居正心情不錯的說:“朝廷窮啊,自打我接觸到權(quán)力中心之后,國帑就一直在寅吃卯糧,隨著時間推移,不僅沒得到改善,反而赤字越來越大。這下總算是可以大大緩一口氣了。呵呵……這一來,高肅卿‘忍一時之財政壓力,從速融合漠北’的計策,也沒了影響,且還能盈余不少……”
說著說著,張居正就不說了。
因為他發(fā)現(xiàn)永青侯的神色……越來越古怪。
張居正心中一凜,驚道:“侯爺該不是又……又找到花錢的地方了吧?”
不是?‘沒品’出名我認(rèn)了,‘花錢妖精’也出名了?
李青有些破防,挽尊道:“什么叫我又找到了花錢的地方……我花錢還不是為了大明,為了社稷,為了萬民……”
張居正是一個字也沒聽進(jìn)去,只待李青把話講完,追問道:“侯爺當(dāng)真又找到了?”
李青:-_-||
“當(dāng)真?”
“……咳咳,其實也不是我非要花費,更不是見不得朝廷有錢?!崩钋嗲辶饲迳ぷ?,道,“我的主張是有原因的?!?/p>
“您的主張花錢嗎?”
“這話說的……凡為國長遠(yuǎn)計,哪有不花錢的。”李青難得有些心虛,悻悻道,“窮時,以拳換錢;富時以錢養(yǎng)拳。這個樸素的道理,還用我說?”
張居正無奈苦笑:“理兒是這么個理兒,可也得分時候吧,現(xiàn)如今,財政赤字可真不小,而且漠北的融合,西域的收取,還有民間與日本國貿(mào)易的解禁……不需要再過度的以錢養(yǎng)拳了啊。”
“海外呢?”
“海外?”張居正失笑搖頭,“日本國,朝鮮國,滿剌加,呂宋……下官實在想不出,這諸多小國,有哪個敢與大明開戰(zhàn)?!?/p>
“我說的海外是指遙遠(yuǎn)的西方國家。”
張居正:“比如……?”
“佛郎機!”
張居正怔了怔,眉頭逐漸皺起,神情也嚴(yán)肅起來,沉吟道:
“下官記得,早在弘治年間,大明就與佛郎機有過一戰(zhàn),那一戰(zhàn),大明以全勝之姿碾壓佛郎機,至此之后,佛郎機再不敢對大明心懷叵測,直至現(xiàn)在,佛郎機也未再有不恭之舉……侯爺是否過于憂患了呢?”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崩钋嗾f道,“有過一戰(zhàn)是真,全勝碾壓也是真,迄今未再有不恭之舉還是真……可實際上,大明打的只是佛郎機的一部分,一小部分,根本不是全盛姿態(tài)下的佛郎機?!?/p>
李青問:“你可知佛郎機的實力范圍有多大?”
“這個……”張居正答不上來,因為他就沒在意過這個,“還請侯爺示下?!?/p>
“我們說的佛郎機,嚴(yán)格說來是兩個國家——葡萄牙,西班牙?!崩钋噜丝诰?,道,“或許你潛意識里認(rèn)為這是兩個小國,如滿剌加,呂宋一般無二,可實際上,這兩個國家的勢力范圍,遠(yuǎn)比你想象的要大的多的多……”
張居正震驚非常,因為他知道永青侯從不在國之大事上開玩笑。
李青呼出一口酒氣,說道:“這兩個國家不僅勢力范圍大,野心更大,知道嗎,他們下一步的計劃是除大明外,將整個世界劈成兩半,一家一半,包括大明的諸多藩屬國,也是他們的囊中之物……”
張居正勃然大怒,憤然拍桌:“簡直狂妄!”
“不必急著生氣。”李青笑呵呵道,“這步計劃還沒來得及實施,他們自已先崩了?!?/p>
張居正一滯,繼而輕蔑一笑:“呵!人心不足蛇吞象……一群只會掠奪,不會經(jīng)營的莽夫,如此才合乎情理,也是活該……”
說著,張居正把手掌放到石桌下,抖個不停……
李青卻道:“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破船還有三千釘……即便佛郎機內(nèi)患大起,也絕不可小覷。而且,解決內(nèi)憂的最佳方式,便是一致對外,對外發(fā)動戰(zhàn)爭是最優(yōu)解?!?/p>
“用不太久,佛郎機不想對大明發(fā)動戰(zhàn)爭,也不得不對大明發(fā)動戰(zhàn)爭了,無他,大明太富有了。贏了,一口吃到飽;敗了,也能消耗掉相當(dāng)一部分內(nèi)患,這是唯一的解法?!?/p>
李青想了想,道:“我記得,大明日報的風(fēng)波之后,兩位尚書辭了職,你以內(nèi)閣大學(xué)士之職,兼任了兵部尚書,對吧?”
張居正還沉浸在狂暴的信息量之中,機械地點點頭。
“這也是我提前與你說這個的原因?!崩钋嗾f道,“戚繼光的抗倭兵,馬上就要編入大明水師了,戚繼光也將會是未來海戰(zhàn)的主帥。你要嘗試著與他多接觸,未來,你這個兵部尚書,與他這個主帥,對大明乃至世界格局的走向,都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p>
抗倭的戚繼光,財政方面的支持,可以是蘇皖巡撫的沈煉??纱竺魉畮熆偙髱浀钠堇^光,沈煉便是想支持,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內(nèi)閣大學(xué)士兼兵部尚書的你,既擁有話語權(quán),也擁有助力兵士之權(quán),這個權(quán)力定要用好!”
“下官明白!”
張居正深吸一口氣,問道,“敢問侯爺,這個期限……?”
“具體我也說不好,不過……”李青目光幽幽,“絕不超過十年,而在此之前,佛郎機肯定會嘗試著先對大明周邊的藩屬國下手,這個期限,絕不超過三年?!?/p>
“十年……三年……”張居正總算意識到了問題的嚴(yán)重性,急迫性,“所以,侯爺才動用李家這個存錢罐……才分散李家?”
“不是,我本來是想用另一個法子解決財政問題,李家分家,只是個意外?!?/p>
李青隨口解釋了句,重回正題:“壯哉水師刻不容緩,大明必須趕在佛郎機對大明藩屬國動手之前,來一個‘堅壁清野’,絕不能讓大明的藩屬國為佛郎機所用,甚至……大明藩屬國之外的國家,也要兼顧到?!?/p>
張居正緩緩點頭,喃喃道:“難怪……倭寇越來越少,戚繼光的兵員卻越來越多……竟是如此……”
“呼……侯爺所慮之長遠(yuǎn),下官五體投地?!?/p>
張居正由衷道,“侯爺高見,戰(zhàn)場必須在大明之外,絕不能讓佛郎機上門?!?/p>
頓了頓,“侯爺說的世界格局……是什么意思?”
“海上貿(mào)易的持續(xù)進(jìn)行,蒸汽船的廣泛應(yīng)用,世界萬國的交流會越來越頻繁,會不可避免的形成一個共同體。與佛郎機的這一戰(zhàn),亦是大明壯大話語權(quán),成為話事人的契機……”
李青簡略說了下對未來布局。
張居正聽得心馳神往,同時,又滿心無力。
自詡心懷天下的他,愕然發(fā)現(xiàn),自已心中的天下,與永青侯心中的天下,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良久,
張居正平復(fù)下心頭雜緒,道:“下官有一事請教侯爺?!?/p>
“你說?”
“世界到底有多大?”張居正滿心滿臉的求知欲,“有多少人,有多少個國家,有多大的疆域……侯爺可知?”
李青仔細(xì)想了好一會兒,才道:“我只能說個大概,大概……兩三百個吧,人口應(yīng)該有個六萬萬?疆域的話……足有十五個大明這么大,且只是陸地,算上海域……再翻上幾番。”
“嗯,大概就是這樣了,肯定有偏差,不過不會太大?!?/p>
“竟然這么大,竟然……才這么大?”張居正滿臉驚愕,這個數(shù)目沖擊力著實強,可又沒那么強。
世界竟然不是無窮大?
張居正有點不太相信:“侯爺何以如此篤定?”
“我以前就知道?!崩钋嗫峥岬恼f,“沒來大明之前就知道?!?/p>
“???”
李青沒有再解釋,只是道:“提前給你說一下,是讓你有個心理準(zhǔn)備,不是讓你平添內(nèi)耗的,你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完成皇帝的旨意。”
“……好吧?!?/p>
張居正嘆了口氣,又發(fā)起愁來。
本以為大明財政要時來運轉(zhuǎn),再不濟,也能大大緩一口氣,卻不想……錢還沒到手,就有了去處。
當(dāng)真是……存不了一點兒。
張居正不禁感慨——只有起錯的名字,沒有起錯的外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