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兒還來呀……”
小院兒門口，朱翊鈞揮手送別朱鋒，一臉的熱情。
朱載壡回頭望了眼大侄子，繼而拉著兒子加快腳步……
目送一家三口走遠(yuǎn)，小家伙當(dāng)即關(guān)上門，跑去客堂開始擺弄收獲的玩具……
到底還是孩子心性，這種做工精美的木頭拼接玩具，對他有著致命誘惑。
“人常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嗯，確有道理?！敝祚粹x嘖嘖自語，“大朱大才，小朱雖不夠聰明，卻極具動手天賦……瞧這樣子，未來朱鋒多半可以子承父業(yè)，這李家的姑爺是沒指望了，不過這李家的外甥……我要定了，李先生也留不住?！?/p>
“誰留不住??？”李青黑著臉走進(jìn)來。
小家伙一怔，忙干笑道：“先生，你忙完啦？”
李青沒接話茬，瞧著桌子上的許多木頭玩具，輕叱道：“知不知道什么叫君子不奪人所愛？”
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儲君，未來還是你的君父呢……朱翊鈞訕訕道：“朱鋒主動送給我的，我都沒問他要，不信改天你問大朱。”
“記著，不要習(xí)慣性的炫耀自已的聰明，下不為例?！?/p>
“噢，知道了?！?/p>
小東西悻悻點頭，接著，轉(zhuǎn)移話題道，“先生，過了年你就要帶我回京嗎？”
“不然呢？”
“那你呢？”朱翊鈞追問道，“你會待在京師嗎？”
李青白眼道：“我又不是你奶娘，離了我不能活咋滴？”
“……你不是也沒啥事兒嘛?！敝祚粹x說道，“你不也說金陵這邊有張居正、趙貞吉、徐渭，不需要你了嗎？”
頓了頓，“朝廷艱難，父皇不易，皇爺爺也老了，你還是留在京師吧，可以帶上李夫人，人多也熱鬧?！?/p>
李青淡淡道：“朝廷又不是我一個人的朝廷，你皇爺爺身子骨還行，至少近幾年不會有太大問題，至于你父皇……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這是他的責(zé)任?！?/p>
“你……你不會真要無事一身輕吧？”小家伙緊張起來。
李青呵呵笑笑：“我自然有我的安排。”
“你又要去海外？”
李青搖頭又點頭：“太遠(yuǎn)的地方不會去了，出海還是要的，比如交趾、滿剌加，蘇門答臘等小國?！?/p>
“總不會是旅游吧？”
“是又如何？”
“……”
李青平淡道：“自立才能自強(qiáng)，不要想著依附任何人，那般你永遠(yuǎn)無法成為強(qiáng)者，我教導(dǎo)你是為了讓你成長，是為了讓你未來獨(dú)當(dāng)一面，懂嗎？”
“我懂?！毙〖一锇蛋狄粐@，悶悶道，“難道除了公事，就……就沒有私情？”
“我跟你能有啥私情？”李青面無表情道，“少自作多情，大明歷經(jīng)十二帝，你都還不是皇帝呢，你沒什么特殊的！”
小家伙被傷到了，憤懣道：“這一路來的朝夕相處，難道你就……一點點也沒有？”
“沒有！”
“……你可真是無情無義。”小家伙又難過，又氣郁，桌子上的玩具也不稀罕了，起身就往外走……
“天都要黑了，不準(zhǔn)出門。”
“我不出門，我去整理一間廂房出來，晚上不跟你睡了?！毙〖一镱^也不回的去了。
李青沒有阻攔，也沒所謂，任由他去了。
……
少年人，尤其是較為聰明的少年人，大多都是一副倔脾氣，或許正是因為早慧緣故，叛逆期才會提前到來。
小東西當(dāng)真是說到做到，晚上不再跟李青躺一個被窩了。
接連幾天，小家伙都沒再跟李青親近，哪怕是隨李青一起，去李家科研基地游逛，也只是與朱載壡、李雪兒交談，非必要，都不與李家說話。
自以為如此是在懲罰李先生，殊不知，李先生可太喜歡了……
數(shù)日下來，科研基地基本逛了一整遍，與此同時，科研基地的許多廠房陸續(xù)放了假，也就蒸汽鐵軌的生產(chǎn)沒影響……
眨眼的功夫，年關(guān)悄然已至，勞碌了一整年的百姓，開始忙著趕集，忙著過年……
集市場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離除夕還有七八日，年味兒就要溢出來了。
相較京師，關(guān)外，西域，金陵的氣溫要好上許多，可這里的百姓穿的并不單薄，比關(guān)外、西域，甚至就連生活條件更好的連家屯百姓，都要厚實，瞧著就暖和……
這里也刮風(fēng)，也下雪，可這里的風(fēng)雪卻拴不住人，大街小巷，人來人往，同時，還充斥著孩童的歡聲笑語……
不似小胖墩兒那樣的家庭，受大風(fēng)大雪所困，出不得門……
集市場上，各種年貨琳瑯滿目，目之所及，熙熙攘攘。
這一刻，盛世之氣象，具象化了。
餛飩攤前，率先吃完餛飩的小家伙，望著如此一幕，不禁由衷感慨道：
“這才是大明盛世，只可惜，這樣的盛世并不普遍，只囊括了一小撮人……”
言罷，收回目光看向李先生，想聽聽他的看法。
不料，李先生充耳不聞，專注吃喝。
終于，小家伙敗下陣來。
“先生，咱們和好吧？”
“我壓根兒就沒跟你一般見識，是你自已小心眼兒。”李青百忙之余，抽空回了句。
“……”
朱翊鈞頹然嘆道，“我總算理解先生為何更喜歡留住金陵了，換作是我，我也更喜歡金陵。”
小東西再次將目光移向人山人海，輕輕道：“如此賞心悅目，自然惹人喜歡，只待春暖花開，江南特有的水鄉(xiāng)之氣、錦繡繁榮，定還會再上層樓，還是江南好，江南好啊……”
李青吃干抹凈，放下碗筷又打包一碗，付了錢，“別多愁善感了，走了。”
“噢?！?/p>
一大一小，挎著裝滿年貨的大小竹籃，一路往回走，小家伙一路沉默……
這樣的繁榮盛世，當(dāng)然值得開心，可一想到連家屯兒的小胖墩兒，關(guān)外的將士，西域的百姓……
又令人難過。
大明又有幾個金陵呢？
回到家，見小家伙還是有些悶悶不樂，李青問道：
“你想成為你父皇那樣的皇帝嗎？”
小東西怔了一下，奇怪道：“干嘛這樣問？”
“想是不想？”
小家伙張了張嘴，最終搖頭道：“我想比父皇更優(yōu)秀，我想，這也是父皇所期望的?！?/p>
“可你現(xiàn)在跟你父皇又有何區(qū)別？”
“什么意思？”
“只知道一味的愁！”李青毫不客氣道，“呵，要是為如何解決問題發(fā)愁還可以理解，這樣沒意義的愁，除了自我感動，有個屁用？”
“我……我這是有擔(dān)當(dāng)，有責(zé)任心！”小家伙強(qiáng)調(diào)。
“這些是放在心里的，不是放在嘴上、擺在臉上的?！崩钋嗪呛堑?，“真要愁，就該去提升自已，而不是唉聲嘆氣。”
朱翊鈞苦悶又無奈，氣鼓鼓道：“你就不能照顧一下我的心理感受嗎？”
“你何不直接說，你還是個孩子？”
“我……”小東西無言以對。
李青淡淡說道：“回去多讀書，多從你皇爺爺，還有高拱、李春芳等大臣身上吸取養(yǎng)分，努力提升自已才是正道?！?/p>
聞言，小家伙更愁了。
“先生，你啥時候送我回京？”
“過了十五吧?！崩钋嗾f。
“之后……你就要離開？”
“嗯。”
“噢?！毙〖一锎瓜骂^，無意識擺弄著從朱鋒那里騙來的玩具，心情低落。
李青沒有安慰，起身走了出去……
欲塑造一個強(qiáng)大的心理，必須先從獨(dú)自承受，獨(dú)自消化開始。
誠然，小家伙還是個孩子，可他更是大明的儲君……
小家伙惆悵了一整日，
晚上，便又抱著枕頭，鉆進(jìn)了李青被窩……
舒緩悠閑又歡樂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眨眼，就除夕了。
貼門神，貼春聯(lián)，掛大紅燈籠……
家里有老有小，李青沒有應(yīng)付了事，年貨置辦的很齊全，連鞭炮、煙花都買了許多。
除夕夜，
大紅燈籠燦如火，客堂更是火紅一片，桌上擺滿了瓜果蜜餞，椅上的三人談聊守歲，墻上的四人無聲陪伴……
小家伙通過李雪兒，提前了解了李青的往事，并沒有表現(xiàn)的很意外，只是更心疼李先生了。
與此同時，也深刻認(rèn)識到了自已的不足，自已才承受了多少？
自已有父皇，有皇爺爺，大明還有許多能臣干吏，自已有什么可愁的？
突然覺得先生說他矯情，說的一點沒錯。
“咻，啪，咻咻……啪啪……”
煙花聲傳來，跟會傳染似的，沒一會兒就如疾風(fēng)驟雨般連成一片。
李青輕柔地取下墻上的畫，輕笑道：“走，看煙花去?！?/p>
三人來到檐下，李青將畫重新懸掛好，與李雪兒、朱翊鈞一起仰望星空，星河璀璨，煙花更絢爛……
三人的面龐被煙火映得燦爛，畫上的人也多了幾分顏色……
看完別人放的，看自已放的，接著，又是持續(xù)許久的噼里啪啦……
空氣中滿是硝煙氣味兒，很刺鼻，也很好聞，李青貪婪的大口呼吸……
許久之后，
鞭炮聲徹底停下，萬物靜寂，夜空恢復(fù)如初，只有繁星閃爍……
李青輕輕道：“又過了一年，隆慶七年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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