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間。
李青小口抿著茶,扭頭瞧了眼門窗位置,淡然道:“進(jìn)來吧。”
“是!”
李寶悻悻放下欲敲門的手,輕輕推開門,走了進(jìn)來。
“祖爺爺,小寶想與您商量一下太姑奶奶的事?!?/p>
李青送到唇邊的茶杯一頓,“坐下說?!?/p>
“哎?!?/p>
李寶于對面坐下,沉吟著說,“今年早早就有了春意,氣溫較之去年有了明顯的抬升,時下中午已然有了些許的燥熱之感,小寶想著……要不過了頭七,就讓太姑奶奶入土為安吧?”
李青就唇將一杯茶水飲盡,接著吐出一口茶香之氣,道:“可以。”
李寶長長松了口氣,說道:“爺爺走之前特意叮囑過小寶,太姑奶奶百年之后要安葬在祖墳,且早年曾祖就給規(guī)劃好了,就是挨著高祖父、高祖母的位置……”
頓了頓,“祖爺爺放心,不會有李家人說什么,莫說李家已然分家,便是沒分家,也不會有人敢提出異議,李家有今日之財,多來自曾祖、太姑奶奶兄妹,不肖子孫享受著他們的余蔭,要是這個都有意見,都枉為人了?!?/p>
李青沉吟了下,說:“棺槨要極好的,陪葬品不用許多,簡單一些。”
“是!”李寶吁了口氣,試探著說,“那就定在頭七之后了?”
“嗯?!?/p>
“下午小寶就去安排!”李寶說道,“太姑奶奶素來不喜吵鬧,小寶想著干脆就不請金陵的達(dá)官顯貴了,除了曹國公府,其他就不予邀請了,您看如何?”
“可以!”
“哎,好?!崩顚毿闹写笫偹懵淞说?,隨即問道,“祖爺爺您最近還忙嗎?”
李青搖頭:“戰(zhàn)爭沒爆發(fā)之前,我沒什么可忙的,爆發(fā)了,我也不是主角兒?!?/p>
可算是不忙了,可算是能休息休息了……李寶整個人輕松許多,說道:“祖爺爺一力促成的大明,祖爺爺卻沒好好領(lǐng)略過,待太姑奶奶事了,您不妨好好游覽一下大好河山?!?/p>
李青笑了笑道:“個個都如此,其實沒必要,我遠(yuǎn)比你們想象的要豁達(dá),不必如此?!?/p>
李寶暗暗苦笑,正欲再說點什么,門外響起了伙計的詢問:
“小侯爺,酒菜好了,是現(xiàn)在送進(jìn)來,還是稍等等?”
李寶斂去心緒,道:“送進(jìn)來吧!”
門外應(yīng)了一聲,接著一道道精美豐盛的菜肴,流水似的送進(jìn)來,道道色香味俱佳。
伙計很有眼力見,匆匆送上酒菜,便匆匆離去了,還給帶上了雅間的門。
李青抄起筷子道:“這幾日你也沒好好吃過飯吧?多吃些,也別太累著自已,你這個李家家主還沒真正上位呢,可不能把自已給累垮了?!?/p>
李寶眼睛一熱,拿起筷子開始扒飯……
冷不丁一只酒杯闖入視線,李寶不由一僵,抬起頭,卻見是祖爺爺舉著杯子,對向自已。
少年時就開始主持李家部分事務(wù)的李寶,便覺自已已然長大了;成了親又有了兒子之后,李寶更覺自已已然是個大人了;李家分家之后,李寶更覺自已是個成熟的大人了……
可這一刻,這只酒杯闖入視線的這一刻,李寶才真正覺得自已真的可以獨當(dāng)一面了。
李寶當(dāng)然喝過酒,當(dāng)然跟祖爺爺喝過酒,可這一次……
不一樣!
李青嗓音溫和:“喝酒。”
“哎,喝酒。”李寶怔怔盯著那只酒杯,突然一下子就淚流滿面了,怎么也止不住……
他手忙腳亂地提起酒壺為自已倒酒,他手抖的厲害,倒灑了,倒漫了……好一會兒,笨拙的舉起杯子,酒杯低于祖爺爺一個高度,與之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這是李寶長這么大,喝過滋味兒最濃的酒,最烈的酒,比之前喝過的所有酒都要烈十倍,百倍……
李寶胡亂的抹了把臉,想點說什么,可喉頭像是被什么堵著,只能嗚咽,無法言語。
他又抹了一把臉,可緊接著又是大顆大顆的淚珠落下,根本開不了口……
一再堅強卻始終無能為力的李寶再也忍不住,不由嚎啕大哭……
酒太辣了……
李青眸光柔和,卻沒安慰,只是一邊吃菜,一邊喝酒。
李寶起初只是哭,之后一邊哭,一邊喝酒,再之后,一邊哭,一邊吃菜,一邊喝酒……
祖孫倆就這么吃著菜,喝著酒……
許久許久,
酒喝完了,菜也吃的差不多了,李青這才說道:
“總算有了大人模樣……擦擦臉,迎接你的時代?!?/p>
言罷,徑直離去。
~
小院兒。
隔著一段距離,李青便聽到托馬斯那特殊的腔調(diào)——
“哦上帝啊,我要是把夫子廟、烏衣巷、秦淮河……全部寫進(jìn)我的游記中,一定可以超越馬可波羅……我都能想象到弗朗西斯……不,是所有的貴族的羨慕眼神,不,是嫉妒……我想,榮光女王都會由衷的羨慕我……”
推開門,果然是托馬斯在手舞足蹈。
一邊,朱載壡好笑中透著無奈,無奈中透著自豪。
瞧見他回來,朱載壡當(dāng)即站起身,又驚又喜道:“天祖這么快回來了?”
托馬斯也不驚嘆了,忙快步跑到李青跟前,哈哈笑道:“弗朗西斯說大明人口中的過兩日是許多天,按照他這么說,先生李的半個月應(yīng)該是好幾個月了,現(xiàn)在看,他對大明也是只懂一個皮毛了?!?/p>
李青啞然。
“我的朋友托馬斯,這幾日可還愉快?”
“愉快,可太愉快了……”托馬斯振奮的神情帶著難以言喻的震撼,驚嘆道,“我終于知道上帝的居所是什么樣子了?!?/p>
朱載壡愕然。
李青解釋道:“他們信仰的是上帝,上帝的居所是天堂?!?/p>
“是的是的……”托馬斯連連點頭,并抱怨道,“之前來大明朝拜皇帝陛下的使者詞匯太匱乏了,不,應(yīng)該說他們根本不懂欣賞,先生李,我要把這里的一切都記錄下來帶回去,可以嗎?”
李青微笑點頭:“當(dāng)然可以!”
“哦太感謝了?!蓖旭R斯又開始手舞足蹈……
朱載壡哭笑不得道:“天祖的這位朋友當(dāng)真是……性情中人?!?/p>
李青說道:“這是他們表達(dá)情緒的特有方式?!?/p>
“……好吧。”朱載壡苦笑點頭,隨即道,“既然天祖您回來了,我就先去永青侯府了?!?/p>
李青微微頷首,嗓音平和的說:“過了頭七,你太姑奶奶就要安葬了。”
朱載壡一驚。
“不用擔(dān)心,鶯鶯也已知道了,沒有很傷心。”李青說。
我是擔(dān)心鶯鶯,可我也擔(dān)心您啊……朱載壡深吸一口氣,道:“太姑奶奶這一生,直教無數(shù)男兒汗顏,天祖您……”
“哪來這許多啰嗦?”李青打斷道,“去吧去吧,趕緊去陪鶯鶯去?!?/p>
見李青面色祥和,朱載壡稍稍放了心,點點頭道:“晚輩告退。”
頓了頓,“托馬斯先生,我們改天有空再聊?!?/p>
“好的好的……”托馬斯又自娛自樂一陣兒,說道,“先生李,你這里有筆嗎?我已然迫不及待,是的,迫不及待,這是我剛從先生朱那里學(xué)會的成語?!?/p>
李青含笑道:“當(dāng)然有,不過你用不習(xí)慣,明個兒我去威武樓后廚給你整一些鵝毛來,我想,你用鵝毛筆會更順手?!?/p>
“威武樓的酒菜很好吃,先生李是要帶我去吃嗎?”
李青啞然失笑:“你學(xué)習(xí)的速度蠻快的嘛,這么快就學(xué)會順桿往上……算了,明日咱去威武樓吃?!?/p>
“這可真是太棒了……!”
其實,個別時候個別的老外……也蠻可愛的。
或許是文化的差異性,托馬斯總能讓人忍俊不禁,朱厚照的大孫子都直呼——
“這老外可真有意思!”
托馬斯于威武樓飽餐一頓之后,也如愿獲得了許多鵝毛,開始沉浸在他的創(chuàng)作之中……
李青又清閑下來了,整日宅在家里曬太陽。
眨眼,
七日之期便到了。
傍晚時分,永青侯府。
李寶再一次對闔府上下復(fù)述著次日出殯的事宜,以防出丁點紕漏,忽聽管家來報——欽差馬上就到!
李寶大為驚詫,忙喚來父親兄長,一起出門迎接。
侯府門口,李寶瞧見來人,不由又是一怔。
“馮公公?”
“呵呵……不想小侯爺還記得咱家。”馮保一臉的疲倦,瞧了眼還未撤下的白色燈籠,不由慶幸道,“還好乘坐的是最好的蒸汽船,且這一路順風(fēng)又順?biāo)偹闶菦]給耽誤?!?/p>
聞聽此言,李寶不由精神大振。
“可是皇上……?”
“難不成小侯爺要咱家在這里宣旨?”
李茂忙說:“犬子行事莽撞,還請公公勿怪?!?/p>
馮保這才想起永青侯還不是李寶呢,忙訕然一笑:“永青侯爺,咱家有禮了?!?/p>
“公公客氣,公公快請?!?/p>
一行人迎著馮保進(jìn)了侯府。
馮保清了清嗓子,道:“皇上有旨?!?/p>
“臣聽旨?!币恍腥她R齊下拜。
馮保緩了口氣,取下背著的匣子,取出圣旨緩緩展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昔者,圣王之治天下也,必資股肱以安黔黎,李家李雪雖是女流,亦為朕之股肱,精于冶煉,工于農(nóng)肥,以蒸汽興商業(yè)……是為奇女子。
功莫大焉!
朕已命翰林修撰《李雪列傳》,昭告天下,以為我大明巾幗之表率。
欽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