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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靖拿著一本冊子,正在與胡三公商議。
唐時實行三省六部制,同時下放到州,同樣也是這套模版。
一州刺史總攬全局,別駕、長史、司馬三人從旁輔佐協(xié)助,而對應六部的,則是六曹,分別是功、倉、戶、兵、法、士六曹參軍事,主管稅收、訴訟、治安、教育、戶籍、司法、工程營造等。
而到了縣,就戛然而止。
除了長安、萬年等京畿重縣設有六曹之外,其余州郡下轄的縣,班子只有縣令、主簿、縣丞,余下就是佐屬胥吏。
縣之下的鄉(xiāng),則只有一個里長。
里長往往是由村中德高望重的鄉(xiāng)賢擔任,而南方鄉(xiāng)村宗族觀念極強,所謂鄉(xiāng)賢,常是一村大姓的族長。
很多時候,里長的話比縣令都好使,更擁有生殺大權。
尤其是一些坐落在山疙瘩里的村子,長期與世隔絕,里長就是當地的土皇帝。
皇權不下縣,縣下惟宗族,宗族皆自治,自治靠倫理,倫理造鄉(xiāng)紳。
縣以上的這套班子,劉靖不打算大改,只是稍稍改動,使得架構更加精簡,各部門職務也更加清晰明了,如此可提升辦事效率。
這也是劉靖的優(yōu)勢所在,自秦以來,漢、晉、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每個朝代,都在原有的基礎上,對上一任政府框架進行優(yōu)化,這是一代代先賢的集體智慧,而他卻能直接拿來用。
就比如科舉制,并非一蹴而就,最早源于南北朝時期的蕭衍,到了隋朝,慢慢有了雛形,等到了唐初,在李二鳳的推動下才正式定型。
但科舉制真正普及,并發(fā)揚光大,是在宋朝。
這其中的跨度,足有五六百年之久,歷經了幾十代人的共同努力。
縣級以上框架暫時不動,但縣級以下,他打算動一動。
作為一個后世穿越而來的人,接受過教員思想,讓他對基層民眾放任不管?
開什么國際頑笑!
基層群眾的力量有多大,沒人比他更清楚。
況且,不掌控鄉(xiāng)村,他接下來的政策也就無法順利推進。
“鄉(xiāng)村設村辦,設村長、里長、村書記,異地而任……這會不會顯得太過臃腫,導致冗官,且每村設三人,歙州之地鄉(xiāng)村零零總總加起來足有二三百,這就是近千人了,俸祿支出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c¨h`a_n~g′k′s¢.+c~o/m_”胡三公看著手中改制書,不由皺起眉頭。
他已經代入別駕的職務,所思所想,自然也非一縣縣令那般局限狹隘。
近千人的俸祿,可不是一筆小錢,每月至少上千貫,一年下來就是數萬貫。
“這是必要的支出,省不得。”
劉靖說著,又將另一份冊子遞過去:“三公且在看看這個?!?
“好?!?
胡三公接過冊子,將單照湊到右眼上,仔細查看。
單照,又稱叆叇,是唐宋時期的老花鏡。
是的,這會兒就已經有老花鏡了,只不過還很簡陋,只有一片鏡片,通常是用質地通透純凈的水晶打磨而成。
胡三公到底是老了,老眼昏花,不借助單照,沒法看清那些蠅頭小字。
看著看著,他臉色變了,無比凝重。
待看完之后,胡三公放下冊子,目光震驚的看著劉靖,久久不語。
對方的反應,劉靖并不意外,問道:“三公覺得如何?”
胡三公感慨道:“好一個攤丁入畝,好一個火耗歸公,好一個一條鞭法,老拙一直不信有生而知之之人,而今卻是開了眼。刺史之智,老拙聞所未聞。”
這是仁政??!
可謀萬世之基的仁政!
而這樣的仁政,卻出自一個未及冠的少年之手,這讓胡三公如何不震驚。
宦海沉浮幾十載,什么樣的妖孽他沒見過?
但劉靖這樣的,還真是頭一回兒見。
劉靖也不好解釋,干脆默不作聲,認下了這份功勞。
只能在心中默默給張居正道了聲歉。
一條鞭法與攤丁入畝在這個時候出現,完全是劃時代的。
須知,唐時以前,賦稅是分開的。
賦是賦,稅是稅。
唐朝德宗時,實行兩稅法,統(tǒng)一賦稅,同時也不必再區(qū)分土戶、客戶等,只要在當地有資產、土地,就算當地人,就需上籍征稅。每年兩收,分別在夏收與秋收之時征稅。
但,兩稅法只是統(tǒng)一了賦稅,卻并未統(tǒng)一徭役。
地方興修水利,便會征發(fā)民夫,這是一種徭役。_完/夲_鰰?顫¢ \已`發(fā)+布_最.欣′彰.劫~
打仗征發(fā)隨軍民夫,亦是一種徭役。
類似這樣的徭役有許多,一句兩句說不清楚。
唐時規(guī)定,上至五十六,下至二十三的男丁,每人每年需服役二十日。
如果有人不想去,或因各種原因無法去,那怎么辦?
簡單,花錢!
若不服役,可每日納絹三尺或布三尺七寸五分抵充,稱為“庸”。
而一條鞭法將賦稅與徭役,全部統(tǒng)一。
不想服徭役,直接交錢,官府會用這筆錢,去雇傭人頂替你去。
如此一來,使得稅收更加簡潔精干,也能防止官員佐屬趁機上下其手。
攤丁入畝,則是對一條鞭法的補充。
可以理解為,是對上個版本打的一個補丁。
這其中涉及的核心,是對公平的重新定義。
問大伙一個問題,什么是公平?
在攤丁入畝之前,徭役是按人頭算,不論貧富,只要是成年男丁,都需服徭役。
這是不是一種公平?
對富人來說,很公平,但對貧苦百姓來說,不公平。
富人有錢,且家中男丁也就那么幾個,只需繳納一些絹布,便能免于徭役,省下的時間繼續(xù)用于賺錢??韶毧喟傩毡緛砭透F,家中只有幾畝薄田,活下去已經很艱難了,每年還需服二十日的徭役。
而這樣的公平,自秦始,一直持續(xù)了數千年。
直到明朝,張居正站了出來,說這樣不對,得換一個公平。
于是,有了一條鞭法。
所謂攤丁入畝,是將人頭與田產掛鉤,田多者多服役,田少者少服役,無田無產者不服役。
富人田產多,就必須承擔大部分徭役,從而多交錢,官府拿這筆錢,再雇傭百姓去服役。
如此一來,徭役有人服了,官府的事辦成了,服徭役的窮苦百姓也有錢拿,能夠補貼家用,一舉三得。
這就變成了,對富人不公平,但對窮苦百姓公平,相當于劫富濟貧。
兩者都公平,主要看你如何定義。
任何一個當權者,只要不是傻子,都會選擇后者。
一旦實行,窮苦百姓的壓力將會驟減,肩上的擔子輕了,也就能養(yǎng)活更多的孩子,人口暴增,生產力提高,形成人口紅利。
而火耗歸公,則是又一個補丁,針對基層官員和胥吏,防止他們對百姓上下其手,同樣也是為了保證百姓的權益。
然而,正常情況下,攤丁入畝、火耗歸公的推行很困難,因為這得罪了權貴、富人以及基層胥吏的利益。
但,劉靖現在推行,卻非常簡單。
首先歙州已經被陶雅血腥屠殺一波,世家大族被屠戮一空,剩下的都是些小地主和商賈,翻不起風浪,即便有心抵抗,可在劉靖的大軍面前,也不敢表露。
這年頭,拳頭大就是硬道理。
至于官員,本就是楊吳提拔任命,如今死的死,關的關,劉靖打算親自任命一批。
而胥吏,則會裁減一批,重新招募一批。
這些新官員和胥吏,與在丹徒鎮(zhèn)時一樣,打算啟用寒門。
既是寒門,又是劉靖親手提拔,自然是和劉靖緊密站在一起,推行起這三項政策來,也將盡心盡責,不會出現陽奉陰違的情況。
“此法若推行,不出三年,歙州將變成人間仙境。下官代歙州四萬余戶百姓,拜謝刺史恩德!”
胡三公撣了撣衣服,鄭重地施了一禮。
這是真正的利民之策,一旦推行,歙州百姓就能過上好日子。
并非套話,是真正意義上的好日子。
此時此刻,胡三公也終于明白,劉靖為何要設立村辦了,顯然是為了推行一條鞭法與攤丁入畝做鋪墊。
任何一項政策,都需要推行落實,否則就只是空談。
不對基層進行把控,根本就沒法推行攤丁入畝,下頭也只會陽奉陰違。
劉靖擺擺手,說道:“先別著急謝,本官入主歙州時日太短,且任何政策也非一蹴而就,需腳踏實地,穩(wěn)步推進,首先要取得歙州百姓的信任。因而,我打算先取消三色雜稅,只保留唐廷的兩稅法!”
上來就推行攤丁入畝,百姓根本不買你的賬。
你他娘的誰???
況且,百姓大多愚昧,他們短時間內無法理解這些政策是好是壞,外加地主、商賈等人暗中煽風點火,故意誤導,百姓反而會抵制攤丁入畝這些政策。
畢竟,他劉靖是外來戶,百姓更愿意相信當地的小地主和商賈,他們才是自己人嘛。
胡三公眼中閃過一絲贊賞之色,撫須道:“歙州百姓苦苛捐雜稅久矣,人人都如背負大山,被壓的喘不過氣,若刺史廢除三色雜稅,四萬余戶百姓定然感恩戴德,屆時再推行攤丁入畝,一條鞭法等仁政,百姓將會自發(fā)擁護,水到渠成,毫無阻礙?!?
劉靖好整以暇道:“政策推行,需要基層官員和佐屬執(zhí)行。三公應當知曉,胥吏多狡詐,欺下媚上,且多出自當地富戶之家,與商賈、地主關系盤根錯節(jié)。”
“不錯!”
胡三公點點頭:“吏治一直是困擾朝廷的問題,即便有官員著手整頓,可也只能管上一時,過陣子胥吏又會恢復老樣子。刺史有妙計解決吏治?”
說罷,他滿臉期待的看向劉靖。
這個少年,給了他太多太多的驚喜,所以他心中愿意相信,對方有解決吏治之策。
劉靖搖搖頭:“想徹底解決吏治,根本不可能,人皆有七情六欲,這是本性,荀子言人性本惡,因而要用制度來規(guī)范胥吏,使其不得肆意妄為!”
聞言,胡三公神色微變:“刺史崇尚法家?”
荀子,號稱最不像儒者的儒者。
提出的性惡論,與孟子的性善論針鋒相對,提倡制度,因而學生之中,出現了韓非子、李斯這樣的法家集大成者。
劉靖的一句荀子言人性本惡,讓胡三公這個儒家老頭,著實有些應激了。
劉靖似笑非笑道:“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
此話,出自漢宣帝,一語道破了之后華夏每一個王朝的本質。
儒皮法骨!
所謂霸王道雜之,源自荀子提出的德、刑并用。
哪有什么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不過是外儒內法罷了。
支撐每一個王朝運轉的,從來都是法家。
實力弱小時,是禮儀之邦,擱置爭議,同共開發(fā)。實力強大時,那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你敢頂嘴?
發(fā)兵,伐不臣!
這一制度,映射到民間,最典型的表現就是華夏人對神明的信仰。
你要是靈,那你就是神仙。
你要是不靈,從哪來滾哪去。
華夏不養(yǎng)閑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