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徹的人,擁入場中。
這波人,是從戰(zhàn)場上歷經(jīng)生死下來的。
而防備的他們的人,是被剛拉上來的,他們沒有經(jīng)歷過血戰(zhàn),本就氣勢弱了一頭。
雙方的頭領(lǐng)更是擴(kuò)大了這種差距。
沒一會兒,聚將臺四處,便擠滿了周徹的軍士。
看到這個場面,濟(jì)南王有些著急:“這怎么行……都是他的人。”
眼看著他就要往外走,趙王拉了他一把,搖頭:“不會的,他真要用兵奪權(quán),應(yīng)該不是這樣做。”
“那是怎樣做?”濟(jì)南王問。
不等趙王回答,周徹已上臺來。
“殿下!”
許破奴、王驥等人立即行禮。
“他們趁殿下不在,將我們軍權(quán)全數(shù)薅奪!”皇甫超逸直接道。
“殿下此來,當(dāng)為國事?!蔽和踔苄怕氏鹊?。
周徹看了他一眼,并未說話,似乎在給對方解釋的機會。
這個晚輩好大的架子!
魏王心有些怒,但并未發(fā)作,而是繼續(xù)道:“對于破西原,不知殿下有何想法?”
“打。”周徹只回答了一個字。
“殿下是想主動出擊?”
“是。”
五王對視,心道一聲果然,隨即異口同聲道:“不妥!”
“太尉認(rèn)為不妥,我等也認(rèn)為不妥。”
“在朝堂上,太尉陳‘緊守緩攻’之策,也得到了滿堂諸公的認(rèn)可?!?/p>
“主動出擊,冒險太大,如果有失……”
“這樣的話我聽得太多了。”周徹不客氣地打斷了他們:“我只問你們,趁我不在,奪諸將軍權(quán)是何意?”
“無論殿下來或不來,這件事都不會改變?!敝忑堈玖顺鰜恚曇魣远ǎ骸俺⒌姆结樢呀?jīng)定下,往后的打法也已敲定,這是公認(rèn)?!?/p>
“哪里來的公認(rèn)?又是朝中?”周徹?fù)u頭:“廟堂遠(yuǎn)戰(zhàn)場,不能事事聽之?!?/p>
“那就聽臨陣者之言吧!”朱龍臉色也冷了起來:“身為三軍之主,我是這般看得?!?/p>
“五位殿下助戰(zhàn)而來,也是這般看得。”
“我明白了,早這樣說就是了?!敝軓攸c頭,手指過六人:“你們六人一致認(rèn)為應(yīng)該防守,而我又持不同意見。為了防止我會干擾你們,所以將我的人兵權(quán)收走,以使無人能干擾你們的策略?”
“不錯,此策不改、不動!”朱龍點頭:“殿下也需認(rèn)同?!?/p>
“嗯?”周徹眼睛瞇了起來,望著朱龍。
“這是軍令!”朱龍再次強調(diào):“‘緊守緩攻’是我在朝中定下的軍略,重新整軍是五位殿下也支持的措施,凡在我軍中者,皆需從之。如若不然,則以抗命處置!”
周徹看了他半天,忽然大笑:“抗命?怎么,你要請出節(jié)鉞來斬我?”
“不敢,殿下是皇嗣,自然有陛下和宗正府發(fā)落?!敝忑垞u頭,道:“但殿下既身在軍中,又不從軍令,我只能將你送回雒京,交給陛下?!?/p>
“這么說來,是要擒我了。”周徹點了點頭:“可以,你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我倒是高看你幾分?!?/p>
“那我現(xiàn)在便告訴你,方針也好、策略也罷,你們此前所議的、所決定的,在我這里,都是狗屁!”
周徹拍案而起,目光凌厲如刀,這一次卻直視五王:“你們又待如何?”
“太囂張了!”濟(jì)南王還是一樣坐不?。骸疤臼悄闵纤?、我們是你長輩,你怎敢這樣猖狂?。俊?/p>
“殿下,有些事,不能完全由著你的性子來。”趙王影道。
“此事沒有商量的余地?!蔽和踔苄艙u頭,道:“除非殿下將我們殺在此處,否則今日,你就得聽我們的。”
“哦?”周徹眉一挑,發(fā)起笑來:“看這架勢,幾位藩王是擁護(hù)朱龍到底,甚至不惜和我動武了?”
“我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維護(hù)朝廷的制度,畢竟這里確實應(yīng)該是太尉說了算?!逼皆鯂@了一口氣,將目光看向周松:“三皇子,你為監(jiān)軍,當(dāng)勸阻六殿下行事?!?/p>
周松嘆氣,道:“皇弟,如果你不認(rèn)同,那就再上書父皇爭取?”
“這樣的局面,三殿下可以將六皇子帶回朝中。”朱龍淡然開口,道:“若殿下答應(yīng),我這便助您?!?/p>
啪啪!
周徹?fù)嵴破鹕?,道:“了不得,都敢拿下我了,膽子真的比此前大了不少,這才有點三公的樣子嘛?!?/p>
“可惜,你這三公,也做到頭了。”
聽到這話,朱龍臉色一變:“三公任命罷免,都是天子說了算的,殿下說這話,未免操之過急。”
“你們以為我今天過來是做什么的?”
“和你們軍議爭理?”
“還有和你們施壓奪權(quán)?”
“不是,都不是?!敝軓?fù)u頭:“朱龍,我且告訴你,我今日過來,是找你討個公道的。”
朱龍冷哼一聲:“殿下!你我便是再不對付,你身為皇嗣,失了禮數(shù),傳出個侮辱三公的名聲,對你不是好事?!?/p>
“侮辱三公?那又算的了什么呢?”周徹?fù)u頭,伸出手,有人將一疊紙遞到他手上。
周徹甩了甩:“知道是什么嗎?”
朱龍盯著那沓紙:“不知道,也不需知道,我只知道……”
“住口!”周徹冷喝一聲:“你逃避也無用!你不知道,我便告訴你,這些是褚飛、董然等人供述你的罪證!”
“褚飛撤兵不接應(yīng),是你安排的?!?/p>
“董然撤回援軍、擒甄武、殺赤延陀、放棄太原,都是你授意的?!?/p>
朱龍一點都沒慌,而是冷哼道:“殿下以殺人為脅迫,逼人胡亂寫下一些東西,便能證明我有罪嗎?”
“這些紙證不了,那還有能證的……站上前來!”
人群中,一群人來到了最前方。
他們身軀殘破,立在中臺周圍。
有婦孺抱著靈牌、血衣,時有啼哭之聲。
“你可看見了?”
周徹冷視朱龍:“因你一人之念,舍棄定陽,使到手的國土淪喪、使數(shù)以萬計的將士平白喪命,這不是罪?”
朱龍想要作勢發(fā)怒,可當(dāng)他看到下方那些人的眼神時,退縮了。
“烏延王?!敝軓攸c了一個人名。
烏延王晃著空蕩蕩的袖子,走了出來。
“危難之中,烏延王對我不離不棄,甘愿與其他漢將士一同斷后。”
“卻因為你,身軀殘缺,王屬之部,只剩數(shù)百人!這不是你的罪?”
說完,周徹又喝問:“齊角安在?!”
“齊角在!”
河內(nèi)騎士調(diào)來時,裝著齊角殘軀的那個盒子被帶了過來,再度呈現(xiàn)于眾人眼前。
觸目驚心。
朱龍不去看那個盒子。
“躲是沒有用的?!?/p>
陸軒來了,拿出最厚的一本,道:“太原境內(nèi),亡百姓三十余萬?!?/p>
這一次,朱龍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立即怒斥:“這與我何干?這些與我何干!”
“正是因為你拖延作戰(zhàn),才導(dǎo)致這幾十萬人白白送死,怎和你無關(guān)?”
“正因為你欲害我,撤回兩路援軍,使我進(jìn)退不得,才使數(shù)萬將士喪身,怎和你無關(guān)?”
周徹反問。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朱龍冷笑:“殿下拿出這些東西來,哪一件能證明是我做的?你這是無理取鬧!”
“所謂罪皆在我,都只是你的臆想而已。再而言之……”
“再而言之,你為三公,而我只是皇子,現(xiàn)在審不得你、查不得你、更判不得你,是嗎?”周徹接過話來。
朱龍帶笑點頭:“殿下清楚,就再好不過了?!?/p>
“可我知道這是你做的,就夠了?!?/p>
周徹突然平靜了下來。
隨后,他解下佩劍,將其擱在案上。
又將冠帶解下,隨手交給了身旁的隨從。
繼而,向朱龍走去。
過程中,他緩緩擼起了袖子。
砰!
忽然,他一腳踹出,正中朱龍,將他踹翻。
突變!
太突然了!
周松、五王瞪大了眼。
莫說他們沒反應(yīng)過來,就連被踹翻在地的朱龍自已,也沒反應(yīng)過來。
沒資格審我、查我、叛我……所以踹我一腳?
這算什么?
你我可是帝國塔尖的人,如此斗爭,是不是太無華了些?
震驚之后,朱龍才反應(yīng)過來,怒吼道:“你做什么!無禮太甚!”
“殺你。”
周徹平靜的吐出兩個字,一把拽住對方兜鍪。
因未戰(zhàn)時,此刻的兜鍪重在裝飾,下面扣的不緊,被周徹一拽即下。
隨后,砸向朱龍頭顱。
朱龍終是武人出身,驚駭之余,慌將身一閃。
兜鍪擦過他的臉,帶出一片血。
隨即,朱龍迅速伸手扣住周徹持兜鍪之手,周徹則趁勢再一腳踹出,將對方蹬的一個踉蹌。
等到這兩尊大人物搏斗了個來回后,其余人這才反應(yīng)了過來。
“快停手!”
周松急的大喊,直接沖上來就要拉開:“六弟不要沖動!”
有人一步跨出,攔住了他。
“殿下請回,免得傷到您。”蓋越道。
“你們都瘋了?!”周松怒極:“這是三公!百官之首、天下表率!這樣做,會毀了六弟的!”
“殿下決策,我們下面的人只負(fù)責(zé)聽令?!鄙w越搖頭不讓:“您請退回吧。”
“不可能!絕不可能!”周松也搖頭,沖著周徹喊道:“六弟,你冷靜一些!”
砰!
周徹再次一拳砸在朱龍面門上。
周徹對于武藝的操練,可從來沒有停過。
朱龍雖是武人出身,可一則其長不在沖鋒陷陣,二則終究年紀(jì)不復(fù)巔峰——武人過了年紀(jì),搏殺能力是直線下降的。
又老又能打,那是絕無可能的事。
“我很冷靜?!敝軓鼗卮鹚骸拔宜伎剂嗽S久,但我心中依舊不平。”
“我一閉上眼,眼前浮現(xiàn)的便是太原境內(nèi)被殘害至死的百姓、是為我斷后身死的將士、是齊角灑淚叩別和他那條斷手!”
“所以,不殺他,我心結(jié)難解!”
言訖,周徹又是一拳砸落,打的朱龍滿面是血。
朱龍低吼,也開始反抗:“都愣著干嘛?過來幫忙!”
說話間,他伸手到腰間去。
周徹卻搶先一步,將他的佩劍拔出。
恰好,有兩個屬吏想上來拉開,被周徹回手一劍砍死一人。
接著,他又棄劍不用,只是拳腳轟出,打的朱龍踉蹌不止,頭上臉上滿是血跡。
“停下!”
“六弟!”
“你若是將太尉打殺,將置我于何地?。??”
周松聲音顫抖,幾乎要哭了出來。
他是監(jiān)軍??!
結(jié)果眼睜睜看著三公被打死在眼前?
周徹廢了,他也會跟著廢的……
他退了半步,手一壓:“救人!”
他帶來的那個背刀武人,立即沖上前去。
鏗!
蓋越拔劍阻攔:“止步。我不動三殿下,不代表對其他人也會客氣?!?/p>
“蓋越,有些年頭沒見了?!蹦侨送溃骸皟赡昵?,你還曾登門拜訪,向我討教,記得么?”
“今日之后,依舊可以把酒?!鄙w越點頭。
背刀者搖頭:“看來當(dāng)日沒分出的高下,今日要繼續(xù)?!?/p>
“那便來吧!”
那口刀極長,從背上嘩的一下拔出,像是一道月光劈了下來。
蓋越劍身一晃,將刀芒蕩開。
劍勢不減,徑刺對方。
“精進(jìn)神速!”那人驚嘆,而后又道:“也是,你才多少年紀(jì)?!?/p>
另一人亦至,同樣被蓋越攔住。
“救人!”魏王周信喝道。
“說那么好聽干嘛?周徹瘋了,欲毆殺三公,將他拿下,押回朝中,合情合理!”濟(jì)南王叫道,手一揮:“給我上!”
五王背后,那些武人一擁而動。
砰!
一桿銀槍刺來,猛地?fù)ピ诘厣稀?/p>
“不想死的?!壁w佐掃了那些武人一眼:“退下?!?/p>
“年輕人,口氣倒是不小?!币粋€身高九尺開外的將領(lǐng)冷笑:“通個名字來?!?/p>
“河間,趙佐?!?/p>
那將神情即變,嘆息拱手:“不知是趙宗師當(dāng)面,然受命于身,推辭不得,還請見諒!”
說完,他摘下腰間錘,逼了過去。
趙佐眉頭一皺,槍即橫掃。
身前數(shù)人,被他槍芒一應(yīng)籠下。
砰!
許破奴身前的桌案被吞吳掃斷,他也沖了過來。
皇甫超逸抄起短案,沖著一人頭頂便砸下。
啪的一聲,那人倒在了血泊中。
砰!
與之一同倒下的,還有朱龍。
他終是扛不住周徹的年輕血勇,被砸翻在地。
臉上一片血濘,頗有風(fēng)度的須發(fā)糊滿了血,狼狽無比。
他瞪著雙眼,難以置信的看著周徹。
是的,哪怕到了這一步,他依舊難以相信。
竟然有人……竟然有一尊皇子,會跟他這樣‘爭斗’!
“我……我為三公……”
“三公不公!”
周徹冷聲說著,一拳砰然砸下。
朱龍頭顱撞在地板上晃了晃,眼神光都要被打散了。
“太原百姓,死的何其凄慘,皆因你這三公!”
砰!
“浴血沖殺,好不容易收回的國土再失,皆因你這三公!”
砰!
“定陽境內(nèi),絕境屢勝,數(shù)萬將士氣吞山河,卻活活被困死,皆因你這三公!”
砰!
周徹每喝一聲,便一拳砸出,打的朱龍滿面花開,出聲都難。
“民不寧?!?/p>
“軍不忿。”
“我心不平!”
“皆因你這三公!”
“今日,便誅你這三公!”
周徹一聲怒喝,拳頭再度揚起、砸下:“討個公道來!”
“六弟!周徹!”
周松知道朱龍要堅持不住了,急得大吼:“停下!你這樣……你我兄弟,便做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