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徹抬手,往前微微一壓:“都聽我說。”
混亂的人群,漸漸安定下來。
“我破了西原,天子是認可我的功勞的?!?/p>
“可是我也殺了朱龍,在中樞諸官眼里,我是犯下了大錯,理應受審的?!?/p>
“是功是過,是生是死,自有朝廷來論?!?/p>
周徹望著軍民,又嘆了一口氣:“你等為我沖檻車,豈不是又造反,走了韓問渠的老路?”
“韓問渠是個畜生!為了一家之利益,犧牲數(shù)十萬并州百姓。殿下為了并州出生入死,奮戰(zhàn)當先,抬棺攻城,此軍民共見!”有良家出身的軍士在人群中憤然出聲:“為了殿下,造反又如何?!”
有人帶頭,眾人為血氣所激,喝聲連綿。
“造反又如何!”
這五個字,聽得周松一陣頭暈目眩。
他望著周徹,感到一陣無力和無語。
周徹笑了笑,道:“都不要沖動,他們還不一定會要我的命呢?!?/p>
周松愈發(fā)無語。
你都這樣說了,誰要你的命,不就是和這些人作對嗎?
事實也如此。
周徹上路后,軍隊隨行是自不必說的。
但并州人中,有健兒跨馬隨行。
并州人口折損嚴重,這些活著的人,就是以后并州絕對的骨干力量。
他們或是家中保留了馬匹,或是因為貢獻賞賜所得,還有的人是在西原撤退時隨軍繳獲的。
這些人自備行囊和財物,一路隨行,為的就是表明態(tài)度。
每走一程,都會有這樣的人加入隊伍中。
“今日蛟龍受困,不知殿下可否有些后悔?”濟南王跨馬到檻車邊,忍不住出聲諷刺。
他望著檻車中的周徹,滿臉揶揄,心中無比暢快。
其余諸王,雖不如他那般淺薄吐露,但內(nèi)心的雀躍之情也難以抑制。
恰如此前他們所言,沒有人愿意看到周徹登上大位。
周徹結果越慘,于他們而言便愈發(fā)有利。
許破奴在側(cè),當時大怒,就要上前去毆濟南王,被左右?guī)兹死 ?/p>
“想來打我?來??!”濟南王不禁大笑,道:“區(qū)區(qū)一武人,沒了主子,還敢冒犯封王?多添一架檻車罷了!”
聞此言,許破奴甩開幾人,沖了上來。
“退下?!敝軓亻_口。
許破奴立即止步。
周徹望著濟南王,臉上帶著笑意:“你似乎很得意?!?/p>
濟南王道:“王位在身,總比階下囚要好,不是嗎?”
“道理是沒錯的。”周徹點了點頭,道:“可你要清楚,我做幾日階下囚,不代表日日都是階下囚。你今日是王,不代表還能一直做王。”
濟南王怪笑一聲:“六殿下倒是心寬,會安慰自已是好事!”
“你最好盼著中樞會殺了我,你也可以參與進來?!敝軓卣Z氣平靜,眼神卻很凌厲:“等我出來,你的死期就不遠了!”
濟南王臉色一變。
在旁邊的魏王也忍不住道:“殿下!你威脅宗室長輩、國家封王,這失禮太甚了。”
“是失禮。”周徹點頭,卻又滿不在乎的看著對方:“但那又如何呢?”
“路在前方,是生是死,要如何走,五位還有選擇的機會?!闭f完這句,周徹不再去諸王。
濟南王冷笑:“都到了這一步,還想我們押注你?癡人說夢!”
他當先從胸前取出一個折子,交到三皇子周松手里:“三皇子,六皇子毆殺太尉,強行奪權掌軍,皆本王親眼目睹。此是書證,請?zhí)嫖页驶爻?!?/p>
其余諸王若有所思,終是沒有在這大庭廣眾之下掏出。
“有三皇子在,你可先回宮去,將此處事告知陛下。”趙遠圖向趙燁提議。
“我也有此意?!壁w燁點頭,對趙遠圖:“此間事,就交于你了?!?/p>
趙遠圖抱拳示意。
隊伍未出晉陽地界,被人攔住。
那人一身布衣,在檻車前施禮。
“罪民王諫,恭迎六殿下!”
周徹人在車中,笑道:“如今我也有罪,那個字就免了吧。”
頓了頓,他問道:“王公墓安在?”
王諫壓著悲意,道:“家父遭人開墳戮尸,得鄉(xiāng)鄰憐憫,后來撿了些碎尸收殮,重新草葬?!?/p>
周徹沉默半晌,道:“王頡戰(zhàn)死,我已命人去取回他的尸身,待送回鄉(xiāng)里,一并安葬。”
一騎馬至王諫身前,皇甫韻翻身而下,取出用布裹的金子,遞到王諫手里:“將王氏祖墳,重修一遍。”
王諫立馬跪下:“王諫不敢受!也不為此而來!只是聽聞殿下路過,特來相送?!?/p>
“王氏昔日功過,姑且不提。王頡為民死戰(zhàn)……”
周徹話沒說完,王諫便道:“可他畢竟刺殺過殿下。”
周徹看著他,笑了一聲:“那又如何呢?收下吧?!?/p>
皇甫韻將東西塞到王諫手上。
王諫望著那包黃金,雙手接了過來,重重的磕了個頭。
隨后,他領著路,帶周徹到了王氏遭到破壞的祖墳山上。
周徹走出檻車,祭拜王宸。
周松并未阻止,因為他也一樣。
接過王諫遞來的酒杯,周徹舉了舉杯子。
“昔日,我與王公之路不同,以致于分出生死。”
“今日生死有分,我與王公所求卻又相同?!?/p>
說到這,他在墳前坦然一笑,將酒水傾瀉而下:“并州已定,愿王公安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