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之上。
清冷的明月。
在此刻成了不祥的源頭。
點點滴滴。
猶如牛乳般絲滑。
蘊含著無盡生命精華的光雨。
從月中灑落。
那是。
帝流漿。
山海經(jīng)曾記載之物。
傳說。
草木受其一滴,便可成精。
走獸沐其一絲,便可開智。
當(dāng)?shù)哿鳚{落下。
沾染到一名妖族身上時。
他先是一愣。
隨即。
迸發(fā)出了難以置信的狂喜!
他能感受到。
自已體內(nèi)的妖氣。
如同干柴遇上了烈火。
轟然暴漲!
力量……
在狂暴增加!
“啊——”
他忍不住仰天長嘯,嘯聲之中充滿了酣暢淋漓的快意。
這并非個例。
隨著帝流漿如甘霖般普降。
宸光殿前。
數(shù)以千計的妖族,無論強弱,無論種屬,盡皆陷入了一種極致的享受與狂熱之中。
他們貪婪地袒露妖體。
任由那圣潔的光雨浸潤自已的每一寸血肉。
一時間。
此起彼伏的嘶吼與咆哮響徹云霄。
濃郁到幾乎化為實質(zhì)的妖氣。
從他們毛孔中噴薄而出。
與妖族的狂歡盛宴形成鮮明對比的。
是殿前那些前來參與祭奠的人類。
帝流漿。
對妖族而言是圣物。
可對人族……
“啊!”
“我的手,我的手!”
一人發(fā)出凄厲慘叫。
只見。
他的手臂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扭曲。
變形!
皮膚之下。
仿佛有無數(shù)條活物在瘋狂蠕動。
青黑色的血管暴起。
緊接著。
一層細(xì)密的青色鱗片猛地從血肉之中鉆出。
覆蓋了他的整條臂膀。
他的指甲變得尖銳而彎曲。
閃爍著金屬般的冷光。
不似人手……
反而更像某種兇禽!
這一幕。
僅僅只是開始。
隨后。
是無數(shù)沾染到帝流漿的人類。
開始發(fā)出哀嚎聲。
“救我……好痛……好癢??!”
“不,我不要變成怪物!”
“救……救命!”
凡是被帝流漿沾染到的人。
身上都開始出現(xiàn)了程度不一的妖化特征。
有的額頭長出了短短的犄角。
有的背后皮膚拱起,似有骨翼要破體而出。
更有甚者。
雙目變得猩紅。
喉嚨里發(fā)出不似人聲的嗬嗬低吼,理智正在被那股霸道的力量迅速侵蝕。
恐懼與絕望。
如同瘟疫一般在人群之中蔓延。
他們是人!
但此刻……
正在化妖!
“豎子!”
“安敢如此!”
雷霆般的怒喝。
驟然炸響。
神力伴隨劍意驟起。
鯊齒劍出鞘。
如雨點飄落的帝流漿被衛(wèi)莊隔絕。
他立于原地。
淵渟岳峙。
一人一劍。
便護住了一片。
但。
也僅限于此了。
他可以自保。
可以護住一些人。
卻無法庇護在場的所有人族。
雖然。
他此前很鄙夷這些人奸。
但。
看著此刻他們化為妖族。
衛(wèi)莊心頭仍然升起了滔天殺意。
而他的暴喝聲。
也驚動了妖族們。
數(shù)千雙泛著各色幽光的眼睛。
看向了衛(wèi)莊。
一頭頭形態(tài)各異的妖族。
緩緩走了過來。
“區(qū)區(qū)凡人,竟敢打擾我等接受圣恩?”
“殺了他!”
“膽敢不沐圣恩,已有取死之道!”
十幾名氣息強大的妖將。
直接將衛(wèi)莊合圍。
磅礴的妖氣連成一片,化作沉重如山的威壓。
朝著衛(wèi)莊狠狠壓了過去。
衛(wèi)莊眼眸冷冽。
鯊齒劍泛起寒芒。
肅殺之氣彌漫開來。
大戰(zhàn)。
一觸即發(fā)!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
一道溫和卻又帶著不容置喙的聲音響起。
“不得妄動?!?/p>
出聲者。
白澤。
他沒有回頭。
目光依舊注視著祭臺的方向。
但他的話。
讓那十幾名妖將。
硬生生地停住了腳步。
他們臉上雖然還帶著幾分不甘與暴戾。
但卻停下了動手的姿態(tài)。
只是圍住了衛(wèi)莊。
而這一幕。
并沒有讓白澤投入幾分心神。
他的眼眸緊緊盯著祭臺之上。
因為。
真正的大戲,才剛剛開始。
妖族的未來。
不取決于祭臺之下。
只取決于……
祭臺之上!
轟隆隆——
天地間。
響起了沉悶如雷的巨響。
那聲音。
并非來自天空。
而是來自那座高聳入云的祭臺。
隨后。
祭臺頂端。
那九條遮天蔽日的狐尾。
在無數(shù)雙或敬畏、或恐懼、或震撼的目光注視下。
以一種擁抱的姿態(tài)。
緩慢卻又無比堅定地拽向了天空。
九尾。
要扯落天上大月!
天。
在這一刻被撕裂了。
大地。
也在劇烈地顫抖。
所有人都感覺自已的心臟。
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無法呼吸。
終于。
九條巨尾。
觸碰到了那輪明月。
沒有驚天動地的碰撞。
月亮。
被那九條巨尾輕柔而又完全地包裹了起來。
無盡的月華之力。
被瘋狂汲取。
就在月亮被完全包住的那一刻。
一頭神圣,高貴。
威嚴(yán)到了極點的九尾天狐虛影,浮現(xiàn)在了原本月亮所在的位置。
祂的體型是如此龐大,仿佛占據(jù)了整片天幕,雙眸開闔間,便有日月輪轉(zhuǎn),星河流淌。
在九尾天狐出現(xiàn)的這一剎那。
在場的所有妖族。
噗通——
齊齊跪了下去。
向他們的王,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蘇宸的身影。
緩緩浮現(xiàn)在九尾天狐虛影的眉心前。
他背靠著被妖尾包裹的大月,無窮無盡的月華與妖力盡數(shù)加持于其身。
這一刻的他。
便是這方天地唯一的主宰。
他緩緩睜開那雙漂亮的丹鳳眼。
俯瞰著下方眾生。
無論是正在狂歡的妖,還是正在痛苦哀嚎的人。
在他眼中。
都沒有區(qū)別。
一陣輕風(fēng)拂過。
吹動了他墨色的長發(fā)。
一道清朗而又帶著無盡感慨的吟哦聲。
從九天之上。
悠悠響起。
“飄搖青州風(fēng)雨中,一念種得此身成?!?/p>
“昔日惶惶避秦鋒,今朝登天掌月明?!?/p>
“笑看凡塵皆俗骨,俯瞰眾生化妖形。”
“待到青果證道時,敢教天地?fù)Q新聲!”
這詩聲。
緩落人間。
無數(shù)妖族目露激昂。
一直沉默不語。
周身被一層淡淡的金色法力自動護住。
隔絕了帝流漿侵蝕的秦牧。
緩緩抬頭。
他的動作很慢。
但。
當(dāng)他完全抬起頭的那一刻。
他整個人的氣質(zhì)。
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雙眸子里。
再也看不到他初來這個世界時的玩世不恭。
只剩下了。
一種前所未有的堅毅與沉凝。
如一塊璞玉。
歷經(jīng)磨難終出錦繡。
來到這個世界后。
他一直在求活。
為了活下去。
他可以不擇手段。
可以坑蒙拐騙。
像一個溺水者。
只要任何東西能夠讓他活下去。
他都無所謂。
直到此刻。
他親手種下的因。
結(jié)出了眼前這足以顛覆人間的果。
他明白。
有些事是不對的。
有些事。
是必須要做的。
有些罪業(yè)。
是必須親手了結(jié)的。
他看著天穹之上那如神祇般的身影。
沉聲開口道。
“以帝流漿,將天下人盡數(shù)化妖,這就是你所謂的盛世嗎?”
聲音不大。
卻像一柄重錘。
敲在了這片狂熱而混亂的天地之間。
天穹之上。
蘇宸臉上露出了一個坦然而又理所當(dāng)然的笑容。
“不錯?!?/p>
“君父。”
“數(shù)日前您曾問我?!?/p>
“青州的繁榮和富庶如何延續(xù)?!?/p>
“這?!?/p>
“便是我交出來的答案。”
“甲木青果位得證之后,我便能執(zhí)掌天地間的點命之權(quán),引動帝流漿長存于世,讓天下間所有有情眾生,皆可化妖?!?/p>
“如此一來。”
“此前君父所問的種種難題?!?/p>
“都將迎刃而解。”
“這?!?/p>
“難道不是一個真正的盛世嗎?”
說完。
蘇宸那雙漂亮的丹鳳眼,深深地注視著秦牧。
而后。
他更是微微欠身道。
“君父?!?/p>
“您是眾妖的締造者?!?/p>
“也是這世間唯一能與我并論之人?!?/p>
“可愿……”
“為這妖國天師?”
一言既出,滿場皆驚。
跪伏在地的妖族都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看向了秦牧。
妖國天師!
這是何等尊崇的地位!
人類。
怎么可能戰(zhàn)勝得了妖族。
在這個即將由妖族主宰的世界里。
妖族天師。
毫無疑問是一妖之下,萬妖之上的至高權(quán)柄。
他們的妖王。
對這位大秦天師是何等器重啊!
秦牧聞言。
卻只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嘆息里。
有惋惜,有無奈,更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沉痛。
“蘇宸……”
“若你非妖,而是人?!?/p>
“你今日所展現(xiàn)出的這份心性,手腕,氣魄?!?/p>
“當(dāng)真是亙古難見,萬古罕有?!?/p>
“說真的?!?/p>
“若我秦牧,今日也是一頭妖?!?/p>
“聽你此番宏圖偉略,見你此刻無上神威,定會毫不猶豫,納頭便拜,為你之妖國,拋頭顱,灑熱血,萬死不辭?!?/p>
這番話。
發(fā)自肺腑。
也是他真的在為蘇宸感到惋惜。
這樣一個梟雄。
這樣一個天生的霸主。
若是在人族。
該是何等璀璨奪目的一顆將星!
可惜……
是妖。
天穹之上。
蘇宸聽著秦牧的贊嘆。
臉上笑容漸漸收斂。
他聽出了這番話中的真誠。
也正因為如此。
內(nèi)心中升起憤怒。
他抬起一只手。
掌心之中。
一輪由月華與妖力凝聚而成的月亮正在緩緩旋轉(zhuǎn)。
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威能。
他的聲音。
也隨之變得宏大而冰冷。
如同九天之上的神祇,在質(zhì)問著凡間的螻蟻。
“今日在君父的眼中?!?/p>
“我蘇宸?!?/p>
“還是不及人族那所謂的三皇五帝么?”
“還是說?!?/p>
“這即將開創(chuàng)的萬妖盛世,不及那將死之人嬴政的天下?”
“君父為何……”
“不愿降我?!”
話音落下。
天地間的妖氣隨之狂暴沸騰。
月華。
光芒大盛,不可逼視!
秦牧緩緩地垂下了眼眸。
自責(zé)與罪業(yè)。
浮現(xiàn)在了他的臉上。
他輕聲開口道。
“因為……”
“爾等,因貧道而生。”
“這青州百萬生靈的血債?!?/p>
“這即將席卷天下的妖禍,歸根結(jié)底,皆因貧道而誕?!?/p>
“若是。”
“如今的人族,上掌九天,下執(zhí)九幽,成為這天地間當(dāng)之無愧的主宰。”
“貧道在明白了這因果后?!?/p>
“哪怕是花費五百年,五千年,甚至五萬年的時間?!?/p>
“也會嘗試去尋找一條能讓人與妖共處的道路?!?/p>
“因為?!?/p>
“你們的誕生,是我的罪?!?/p>
“教化你們?!?/p>
“便是我贖罪的方式?!?/p>
“只是……”
“如今的天地?!?/p>
“妖魔鬼怪并出于世?!?/p>
“大秦自顧不暇。”
“人道危在旦夕?!?/p>
“而你……”
“蘇宸。”
“你是天生的霸主。”
“你的存在,你的崛起,你的盛世?!?/p>
“是要建立在人族尸山血海之上的?!?/p>
“為了人族?!?/p>
“為了大秦……”
“為了……”
“終結(jié)這份罪業(yè)!”
“因果!”
話說到這里。
天師劍出鞘!
一股堂皇浩大,至剛至陽。
仿佛要蕩盡世間一切邪魔,掃清寰宇所有陰霾的無上神威。
橫掃宸光殿前!
秦牧的聲音。
也變得如同寒冰一般決絕。
“今日!”
“貧道?!?/p>
“唯有,死戰(zhàn)爾!”
當(dāng)那最后一個字落下。
秦牧身上的氣勢。
攀升到了頂點。
竟是不輸天上那如神祇臨世的在世妖王。
天穹之上。
蘇宸那張完美無瑕的面容。
猛然一僵。
那雙漂亮的丹鳳眼之中。
一抹難以言喻的黯淡與失望。
一閃而逝。
但那黯淡。
也僅僅只是一瞬。
下一刻。
便被更加璀璨。
更加熾烈的光明所取代!
那是屬于王者的光。
屬于霸主的光!
隨后。
大笑聲響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
“好一個‘唯有死爾’!”
“君父!”
“果位將成?!?/p>
“你?!?/p>
“又當(dāng)如何敵我?!”
聲音未落。
九天之上的月光。
變得前所未有的璀璨奪目。
天空被染成了一片銀白。
秦牧。
沒有再說話。
只是。
高舉起了手中的天師劍。
劍尖直指蒼穹。
隨后。
驚雷聲驟起。
“今日!”
“蕩魔天君于此!”
“斬萬妖!”
“證道青冥!”
話落。
劍出!
這一劍,并非斬向蘇宸。
而是……
刺向了自已腳下的大地!
就在天師劍刺入大地的那一刻。
整個青州。
猛然一震!
緊接著。
在青州境內(nèi)。
那座唯一還飄揚著大秦龍旗的城池中。
一道肉眼可見的赤金色氣柱。
沖天而起!
氣柱之中。
仿佛有千軍萬馬在奔騰,有億萬黎民在祈愿,有百代先賢在詠唱!
那是……
人道氣運。
果位。
是天地權(quán)柄。
那人道。
就沒有權(quán)柄了嗎?
蕩魔……
亦是人道之權(quán)柄!
昔日曾自封于已身之位。
如今。
以青州之儀軌。
引人道果位垂落。
這。
便是秦牧此刻的選擇。
他要以此果位。
對撞蘇宸。
以人道。
斬天道!
被無邊妖氣與月華所籠罩的晦澀天穹,被撕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緊接著。
一輪比太陽更加熾烈的烈日虛影。
緩緩浮現(xiàn)。
日與月。
在此刻,于同一片天空中對峙!
人道之陽。
對決天道之月!
看到那輪冉冉升起的烈日。
蘇宸略微錯愕。
隨后。
他便再次大笑了起來。
那笑聲。
比之前更加暢快,更加淋漓盡致!
“哈哈哈哈!”
“原來如此!”
他低下頭。
目光灼灼地看著下方那道持劍而立的身影。
朗聲道。
“君父!”
“看來你已經(jīng)明白了?!?/p>
“何為果位?!?/p>
“好一個蕩魔天君!”
“既如此!”
“本王今日便親手?jǐn)亓四?!?/p>
“也算……”
“全你我因果!”
話音落下的瞬間。
月華大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