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房內,水光映照在屋頂的木板上,水波晃動。
容諫雪整個人浸在冰冷的浴桶之中,闔了眼睛。
“夫兄,好癢……”
“夫兄,您的衣服都濕透了……”
“夫兄……”
“疼……”
“嘩啦——”
容諫雪猛地從浴桶中站起身來!
瀑布般的烏發(fā)緊貼在他后背上,容諫雪微微垂眸,看著浴桶上晃動的水光,薄唇緊抿,眼神晦暗。
他的身上沾染了茉莉花香。
任他在這浴桶中泡了許久,也總是洗不掉。
身體上像是附著了一層滾燙的巖漿。
她觸碰過,緊貼過的地方,皆是花香。
發(fā)絲上的水滴順著他的臉滴落下來,容諫雪眸光冷肅,修長的骨節(jié)根根收緊。
容諫雪并不重欲。
只是他習慣了木香,沉香,甚至寺廟的香火氣息,卻極少接觸到近乎磨人的花香。
喉頭滾動幾下,容諫雪再次闔眼,重新浸在了木桶之中。
“公子?”
門外傳來了江晦的敲門聲。
容諫雪瞇眼假寐,并未應聲。
江晦便繼續(xù)開口道:“公子,您泡了半個時辰了,當心莫要著涼啊?!?/p>
門外,江晦一邊說,一邊嘆了口氣:“這幾日確實炎熱,居然連公子您這種耐熱的人都要泡冷水澡了?!?/p>
容諫雪抿唇冷聲:“閉嘴?!?/p>
江晦聞言,便識趣地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撓了撓頭,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江晦又開口道:“公子,您今晚還未去正殿上香,需不需要屬下幫您?”
“不必了,”心中念了幾遍清靜經,容諫雪終于睜開眼睛,聲音也趨于平靜,“你去將那些經文壓去佛塔地宮,我去點香?!?/p>
“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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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燈寺正殿外,長生樹下。
容諫雪換洗了一身新衣裳,站在遠處時,又看到了她。
女子也換了衣裙。
她手中拿著一沓經文,虔誠又溫柔地站在長生樹下,微微抬眸,看向高處那飄搖的紅繩。
夜風吹過那些懸掛的木筒經文,發(fā)出低低的嗚咽聲,就像是誦讀了一遍經文一般。
她站在樹下,微微闔眼,雙手合十,不知在說些什么。
她嘴角帶著幾分笑意,但閉上眼時,眼淚便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說話的聲音清淺溫柔,像是多年夫妻般才有的呢喃私語,就連夜風都無法將聲音帶走。
容諫雪微微瞇眼,冷冽的眸如同浸了寒霜,泄出幾分涼意。
——她很愛她的夫君。
袖間的佛珠快速翻動,容諫雪站在原地,并未上前。
她似乎對那個人有說不完的話。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睜開水霧般的眸,將那些經文悉數卷入木筒之中,又系上紅色絲線,準備掛在長生樹上。
還是那棵長生樹,還是嬌弱清瘦的她。
——她夠不到那棵長生樹的枝椏的。
不知為何,想到這一點,容諫雪的唇線抿緊,甚至微微揚起半分弧度。
她站在那棵參天古樹下,渺小得如同世間塵埃一般。
容諫雪摩挲著佛珠上繁復的梵文,長身玉立,巋然不動。
她應當會哭。
他這樣想。
捻動佛珠的速度加快,容諫雪站在遠處,自已也不清楚自已究竟在期待什么。
——或許,他在等著他的猜測發(fā)生。
可是,事與愿違。
女人仍是夠不到那棵樹的枝椏。
但她也并未堅持,看了一眼正殿正在念經的幾位沙彌小師傅,她捏著木筒,走上前去。
不知道她同一位沙彌說了什么,她指了指外面的那棵長生樹,又指了指自已手中的木筒。
僧人會意,隨她走出殿外,輕輕踮腳,便壓下一方枝椏。
她順利系上絲繩,轉而感激地向那位小僧人致謝。
僧人雙手合十,念了句佛號,便又回到殿內念經頌佛去了。
容諫雪抿唇,眼中閃過一抹情緒。
所以,也并非只能求助于他。
只不過那一次,殿內無人,是他看到了,上前了,湊巧幫她壓下了枝椏。
哪怕不是他,也會有人幫她壓下那棵長生樹的枝椏,幫她將那只木筒系在枝頭上。
——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
容諫雪凝眸,氣息冷肅。
遠處,裴驚絮掛好了木筒,轉過身時,便看到了站在夜幕之中的男人。
眼中閃過一抹詫異,裴驚絮朝他笑笑,微微欠身:“夫兄,您怎么還沒睡?”
捻佛珠的動作停下。
容諫雪身姿頎長,語氣沉靜:“來燒炷香?!?/p>
裴驚絮聞言,輕聲問道:“是……給玄舟哥哥燒的嗎?”
容諫雪垂眸看她,半晌,矜貴地點了點頭。
她小心翼翼地開口:“那……阿絮能在一旁看夫兄燒香嗎?”
頓了頓,裴驚絮聲音軟軟:“我、我想多陪陪夫君,不會打擾到夫兄的?!?/p>
忠貞不二。
莫名的,容諫雪腦海中想到這個詞。
嘴里將這幾個字咂摸一遍,又帶著些戲謔的冰涼。
“隨意?!?/p>
他沒什么情緒地朝她點點頭,抬腳走進了正殿內。
裴驚絮一喜,跟在男人身后,也走了進去。
他從一旁的桌案上取了一炷香,捏在手上,來到了正殿中央的香案上。
點了香火,容諫雪微微闔眼,念了幾句什么。
隨后,他睜開眼睛,往前走了幾步,將香火插入香爐之中。
做完這些,容諫雪看向一旁的裴驚絮。
女人雙手合十,抬眸看向那巍峨肅穆的金身佛像,低低地念著什么,仿佛在祈求神佛的庇佑。
待她結束,容諫雪才同她一起走出正殿。
回禪房的路上。
容諫雪緩緩開口:“你同玄舟說了什么?”
裴驚絮眸光溫柔:“我對夫君說,我現在過得很好,夫兄處處關照我,是世間頂頂好的人。”
容諫雪聞言,輕笑一聲,是真是假,他沒追問。
“夫兄,阿絮能問您一個問題嗎?”身邊的女子,聲音輕柔溫順。
容諫雪點點頭,等著她的下文。
她看了他一眼,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夫兄覺得,夫君他會不會還活著?”
她說這句話時,神情認真,眸光澄澈,好像是真的很想知道這個答案。
“畢竟,軍隊雖宣告了死訊,但也并未找到夫君的尸身,只是說墜下了懸崖,會不會……這只是夫君用兵的障眼法?”
容諫雪微微凝眸,也朝她看去。
“你有多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