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廟佛塔下。
江晦手中拿著一沓佛經(jīng),火折子點亮了周遭的燈盞。
公子說要將這些佛經(jīng)都燒了。
江晦素來聽從公子的命令,是以,他拿到這邊無人處,準備全部焚燒。
夜風吹過他手中的經(jīng)文,紙頁在風中沙沙作響。
他俯下身來,打開火折子。
火星飛濺兩下,借著周圍的燭火,江晦看清了經(jīng)文上的內(nèi)容。
江晦跟在公子身邊許多年,公子抄經(jīng)時最是心平氣和,那些經(jīng)文佛偈,他抄寫地流利順暢,一字不改。
可那一沓紙頁上,卻無端端多了幾個錯字與墨團,一句經(jīng)文中,便能錯上三五個字。
江晦眼皮跳了跳。
沒敢多想,他將那些紙張悉數(shù)放在地上,將火折子湊上前去。
夜風吹起頁角,有幾頁紙隨風飄動,飛去了遠處!
江晦見狀,急忙追上前去,抓住了飛走的幾張紙頁。
江晦發(fā)誓,他絕不是有意看到那些紙張的扉頁的。
借著昏黃幽暗的燭火,江晦看清了那謄抄著經(jīng)文佛偈紙張的扉頁上,是另一幅光景。
密密麻麻,大大小小,蒼勁有力的筆體,皆是那三個字。
江晦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翻開另外幾張紙頁背面。
無一例外,全部寫滿了那幾個字。
像是不死心一般,江晦走到剛剛焚燒的火光處,從火堆中隨意撿出幾張未焚盡的紙頁,皆是如此。
【裴驚絮】。
江晦的喉頭上下滾動幾下,眼神透映著火光。
山寺外,有什么野獸似要出籠,低吼嚎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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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燈寺,禪房內(nèi)。
裴驚絮眸光輕晃,映著一輪月色。
她抬眸看著面前,站在玄關(guān)處的容諫雪,稍稍咬唇,眼尾微紅。
“蜈蚣?”容諫雪垂眸看她。
她的衣衫有些凌亂,似是倉促趕過來的,寬松的衣袍攏在她身上,露出半截白皙的脖頸。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害怕,面頰漲紅,臉色紅潤。
裴驚絮點了點頭,似乎還有些委屈:“我、我原本想著尋個小師傅幫我打死的……”
說到這里,她不好意思地嘟囔一句:“可我又想起來,出家人不能殺生……”
容諫雪斂了眉眼,聲音冷?。骸吧街卸嘞x蛇,又是立秋前后,出沒的毒物很多?!?/p>
裴驚絮眼眶還染著幾分紅暈,她伸手去抓男人的衣袖:“就在阿絮房中,夫兄去幫阿絮打死……”
容諫雪聞言,輕笑一聲:“出家人不能殺生,我就可以了?”
裴驚絮咬唇:“我不管,好大一條蜈蚣在阿絮房中,阿絮害怕……”
她向他撒嬌。
容諫雪垂眸,嗓音低?。骸耙粫何易尳奕ツ惴恐腥鲂?qū)蟲的藥粉,好不好?”
裴驚絮不依不饒:“那條蜈蚣萬一躲起來了怎么辦?”
他輕嘆一聲:“那我讓江晦幫你檢查一遍,這樣可以了嗎?”
認真思索片刻,裴驚絮這才朝著男人的方向靠了靠:“那阿絮要在你這里等江侍衛(wèi)……”
容諫雪垂下眸去,深色的眸如同打翻的墨汁一般,濃重低垂。
“好?!?/p>
他讓開身位,讓裴驚絮進來。
進入禪房,裴驚絮一眼落在了容諫雪的桌案上。
——白日里放在這里的那沓經(jīng)文,都不見了。
“夫兄抄送的經(jīng)文,仍壓去了佛塔嗎?”
裴驚絮疑惑地問道。
“嗯,習慣了?!彼@樣回,聽不出什么情緒。
裴驚絮便也跟著笑笑。
她乖巧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輕聲道:“阿絮不打擾夫兄,阿絮等江侍衛(wèi)回來?!?/p>
容諫雪應(yīng)了一聲,重新坐回了桌案前。
重新提筆。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筆尖上的墨汁滴落在宣紙上,他才發(fā)覺自已一字未動。
微微抿唇,容諫雪放下了手上的毛筆,側(cè)目看她:“過來?!?/p>
裴驚絮微微歪頭,眸光澄澈:“怎么了夫兄?”
她這樣問著,卻是順從地來到男人身邊,坐在了他身旁的蒲團之上。
“教你的那些賬目,都還記得嗎?”
裴驚絮微微咬唇,神情中帶著幾分拒絕:“夫兄,阿絮腦袋笨笨的,學過之后沒怎么用,早就忘光了。”
容諫雪眸光微斂,將手中的毛筆遞到了她手中:“還記得多少,寫給我看。”
裴驚絮不高興了,水汪汪的眼神一臉幽怨:“阿絮是來躲蜈蚣的,夫兄比蜈蚣還可怕……”
男人垂眸啞聲:“只寫記得的就好?!?/p>
裴驚絮皺了皺鼻子,最終還是低下頭去,拿著毛筆在宣紙上勾寫起來。
花香入鼻,容諫雪盯著她那半截脖頸,微微走神。
——他其實并不是要考校她什么,只不過她在這里,他難以集中精神。
索性讓她寫點東西,分散一下注意。
“還記得什么就寫什么,不必擔心?!?/p>
容諫雪補充一句,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身后,無意識地將她整個人圈占其中。
她穿著他的衣裳。
只是那衣裳她穿得久了,花香蓋過了原本的沉香,染上了本不屬于他的氣息。
容諫雪眸光微沉,神情不辨。
“寫完啦!”
裴驚絮停筆,將筆桿放在了原處。
堪堪回神,男人的視線終于緩緩落在了那張宣紙上。
用的時間并不長,她也只寫了三個字——
【容諫雪】。
袖間的指骨微微收緊,容諫雪瞳孔稍稍收縮,深色的眸如同被打翻了的墨池,駁雜濃烈。
女子似乎并未意識到什么,她側(cè)過頭去,朝著身旁的男人展顏一笑,目光帶著幾分機靈的狡黠:“夫兄,阿絮只記得這個了?!?/p>
只記得他的名字了。
容諫雪呼吸一滯。
他稍稍俯身,將女人圈占在他懷中的姿態(tài)更加明顯。
如同一張細密又無解的大網(wǎng),靜靜地將她籠罩其中。
女子似無所覺,眸光清澈,眉眼溫軟,姿態(tài)卻帶著幾分有恃無恐的盛氣凌人:“夫兄要懲罰阿絮嗎?”
禪房中的燭火晃動幾下。
許久。
一道不太清晰的回應(yīng)從男人喉間溢出。
容諫雪垂眸,對上女人溫軟的眸:“把這三個字,念給我聽?!?/p>
女子愣了愣,眼中閃過幾分驚慌,急忙解釋:“夫、夫兄您誤會了,阿絮沒有不尊敬你的意思……”
——她似乎是以為他生氣了。
輕捻手心的佛珠,容諫雪并不理會裴驚絮的“解釋”,啞聲道:“裴驚絮,念給我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