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回廊是玄音閣的一處奇景,紫檀廊柱纏繞著隨琴音變色的靈藤,青玉地磚隨步履浮現(xiàn)樂符光影,整條長廊就是一件巨大的樂器。
只是因造價昂貴,回廊并不算寬,只能容納兩人并肩前行。
秦忘川慢悠悠地踱步而來,周身縈繞著殘存的琴韻。
廊柱上的靈藤突然無風自動,藤蔓間綻放的琉璃花齊齊轉(zhuǎn)向他的方向,花蕊中流淌出細碎的音符,竟與他的腳步聲完美相和。
長廊另一端,許青正快步走來。
他穿著素色長衫,走路時低垂著頭,單薄的身影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
抬頭望了眼遠處的秦忘川,許青腳步不著痕跡地一頓,不著痕跡地往廊柱旁靠了靠。
心中暗忖:此人樣貌氣質(zhì)不凡,還是避開為妙。
兩人即將擦肩而過的瞬間,許青直接停在原地,而后微微側身:
“公子請?!?/p>
期間他并未抬頭打量這位少年。
數(shù)年的屈辱早就將許青整個人打磨的圓滑,只要不動自已的家人,他現(xiàn)在什么都能忍。
兩人擦肩而過,無事發(fā)生。
然而就在他剛邁出一步時——
“許青。”
那聲音不輕不重,卻讓許青渾身一僵,抬起的右腳懸在半空,青石地磚上倒映出他驟然收縮的瞳孔。
在玄音閣行事他用的是化名,應該沒有人知道自已身份才對!
三息之后,他才緩緩轉(zhuǎn)身,垂落的額發(fā)遮住了眼底翻涌的驚濤。
“公子可是要去聽玄音仙子彈琴?”許青嘴角扯出恰到好處的微笑,右手引向琴臺方向,“這邊請?!?/p>
他聲音平穩(wěn)得如同在談論今日天氣,心中卻已在思索眼前這少年的身份。
這時一片藤葉恰好飄落,秦忘川抬手接住,并說道:
“我能幫你。”
“幫我?”許青下意識的反問。
“仙骨寶地,殘魂噬靈。”秦忘川指尖輕捻藤葉,每說一個詞,許青的臉色就蒼白一分,“你母親病危,你父親冒險進入仙骨寶地至今未歸。”
他忽地認真看向許青,道:“我能幫你?!?/p>
“重要的是,你能給我什么?”
許青猛地抬頭,常年偽裝的面具終于碎裂。
“你...究竟是誰?”許青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已。
藏在袖中的右手悄悄掐訣,玄音閣內(nèi)暗藏的防御陣法卻毫無反應,仿佛整片空間都被某種更高層次的力量凍結。
秦忘川反問,“我是誰重要嗎?”
許青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顫抖著,他死死盯著眼前這個神秘少年,胸腔里翻涌的情緒幾乎要沖破喉嚨——
震驚于對方竟知曉自已最大的秘密,希望于或許真能解決體內(nèi)殘魂,卻又在瞬間被失望淹沒。
“不瞞公子...”他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我體內(nèi)殘魂之強大遠超所有人想象,即便你知曉,也...”
“我說了,那些不是問題。”秦忘川隨手將藤葉彈向空中,葉片在兩人之間化作點點紫光消散,“重要的是,你能給我什么。”
無數(shù)年的失望好似在這一刻終于泛出了點希望。
許青的呼吸驟然急促。
“實不相瞞...”許青突然單膝跪地,膝蓋抵著冰冷的地磚,每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我就是這玄音閣的幕后之人?!?/p>
這是除了太子外無人知曉的秘密,本不該輕易道出。
但眼前之人氣場的確并非凡人,或許真能幫自已。
他想起病榻上日漸消瘦的母親,想起為尋破解之法深入仙骨寶地至今未歸的父親,喉間涌上腥甜的血氣。
這是唯一的希望了!
“若公子真能救我家人...這玄音閣愿交予公子?!?/p>
秦忘川搖頭,“區(qū)區(qū)一個玄音閣,我看不上?!?/p>
聞言許青猛地抬頭,眼底血絲密布,“玄音閣便是我最大的依仗,若是公子看不上......事成之后,我許青愿為奴為仆,此生供您驅(qū)使!”
秦忘川點點頭,手一抬,身后護道人從虛空中浮現(xiàn)。
“你要知道一點,我收下你并非是因為什么玄音閣,或者是什么許家,單純是看上了你的潛力?!?/p>
“若是日后有一絲怠慢,下場你應該知道的?!?/p>
許青剛要開口回應,突然渾身劇烈顫抖,一縷縷黑氣不受控制地從他體內(nèi)滲出。
那黑氣在空中扭曲著,竟顯出一張驚恐萬分的鬼臉——正是寄生在他體內(nèi)多年的殘魂。
“帝...”殘魂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鬼臉扭曲變形,目光駭然的看了眼秦忘川身后的老者,“帝!”
他口中還未說出完整的話。
黑氣瘋狂翻涌,竟在瞬間燃燒殘身,不惜代價也要逃離此地。
它太清楚那老頭身上的氣息——竟是一尊大帝法身!
自已全盛時期雖也是一尊大帝,但此身現(xiàn)在不過殘魂。
打不過,躲不掉,唯有跑!!
“哼,想逃?”
護道老者只是輕輕抬手,五指微張。
“不——!”
殘魂發(fā)出絕望的尖叫,黑氣在半空中突然凝固。
下一刻,它就像被無形巨手捏住的螻蟻,在寂靜中消逝。
“砰!”
黑氣炸開的瞬間,無數(shù)怨念碎片如雨墜落。
那些碎片還未落地,就被老者眼中閃過的一道金芒徹底湮滅,連一絲痕跡都沒留下。
許青呆跪在原地,嘴唇不住顫抖。
這折磨了他數(shù)年,令自已差點家破人亡的殘魂,在這人手中竟如螻蟻般不堪一擊!
‘他到底是什么人?’
‘出手這人是什么境界?’
最關鍵的是——
“結束了?”許青不敢置信。
秦忘川望著殘魂方向說道:“結束了?!?/p>
許青低下頭,感受著身體中涌現(xiàn)的,那久違的靈力,雙膝緩緩跪地,重重的對著秦忘川磕了個頭。
“敢問公子名號?”
“秦忘川?!?/p>
“秦...?”他聽這姓似乎有些耳熟,但也沒深究,鄭重說道:“我許青,此生供您驅(qū)使!”
“不過還請公子等些時日,我只需將家人安置妥當便可追隨公子。”
“時日不會太多,一月!”
“給我一月足矣!”
秦忘川輕笑一聲,這許青還蠻可愛的,“一月夠嗎?”
話音戛然而止。
少年低垂著頭,碎發(fā)在眼前投下陰影,嘴唇微微顫抖著擠出兩個字:
“不夠......”
父親還未歸來,一月怎會夠的。
“那便三月!若公子等不急,可留個去處,我日后自去尋你?!?/p>
“請公子放心!我許青說到做到,若是不放心,我可立下誓言!”
許青這話說的極重。
他當然不想當別人奴仆,剛才那話出口也有幾分沖動在里面。
可秦忘川救自已一命乃是屬實,許青不是那種言而無信之人。
“也別三月了?!鼻赝〒u頭,“我在中千州有個去處,你煉丹和陣法的本事正好有用武之地?!?/p>
“至于你母親和妹妹,也可一同接去?!?/p>
許青面色猶豫,“可公子,我父親......”
“許青?!鼻赝ㄍ蝗淮驍?。
他看了過來,目光中帶著接近殘忍的平靜。
“以你的才智,應該知曉你父親沒生還的可能?!?/p>
話音落下,許青沉默了。
以仙骨寶地內(nèi)的恐怖景象,他又怎會不知呢。
自已父親進去十死無生。
可他還是去了,為了兒子。
許久,許青才苦澀開口:“我知道...我知道...可我這個當兒子的...必須把他尸體帶回來才行...”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重情重義,也孝順,氣運和潛力也都不錯。
秦忘川越看越滿意。
“我過段時間進一趟仙骨寶地,若是有緣,可以幫你尋找一番?!?/p>
許青聞言大喜,不停地在地上磕頭:
“謝公子!謝公子!”
兩人交談之際,一道倩影悄然靠近。
正是玄音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