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冰冰涼涼的聲音,像某種意義上的點名。
汪成下意識立正站好,答了個“到”,反應了一秒,又緊張垂下眼,不敢再看對面那雙犀利肅殺的眼睛。
“叫什么名字?!泵匣唇騿?。
汪成一五一十地回答:“汪成?!?/p>
“見過我?!标愂鼍?。
孟淮津進到吸煙室淡淡瞥他的那一眼,汪成臉上的刀疤,不完整的手指,以及隱藏在他身上的其他特征,就如同紙質材料一般,被他掌握了個大概。
汪成擦了擦額角冷汗:“曾在軍事節(jié)目和普法節(jié)目里見過您,長官?!?/p>
孟淮津沒接話,三兩口把那支煙吸掉大半。
沒聽見吩咐,汪成不敢擅自離開。
眼前人,跟他在屏幕面前看見的那個一板一眼、剛正不阿的形象大有出入,尤其是他這樣站著抽煙的動作,更像是哪條道上混著的無冕之王,稱霸一方,兇悍,壓迫,匪里匪氣。
“怎么進去的?”孟淮津抬抬下頜,淡淡出聲。
汪成那聲下意識的“到”,暴露了他是個蹲過號子的人。
汪成“害”一聲,“年輕時候性子急,跟人打架,下手重了點,就進去了?!?/p>
孟淮津的視線落在他微微伸展開的指尖上:“汪家順,是你父親?”
“是的?!?/p>
“消失這么多年,怎么突然想著要回來?”
汪成長長嘆氣:“年輕時候混賬,人到中年才幡然悔悟,希望還能在老爺子最后的這段日子里,盡點孝?!?/p>
孟淮津摁滅煙蒂,沉默。
這時,病房里傳來一陣劇烈咳嗽,老人喘著粗重的呼吸喊汪成的名字。
“長官,那我,先去照料我父親了?”汪成請求。
孟淮津“嗯”,先他一步轉身去了另一頭。
站在醫(yī)療室外面,他先給文青打了個電話。
“今天吹的是什么風,孟大領導竟然會給我打電話。”傳聲筒里,文青笑著調侃,“是問你家舒晚的事吧?”
“汪加順那個節(jié)目,你們組還在更進?”他不答反問。
文青說:“這是舒晚負責的節(jié)目,她有在更進。”
“汪加順的兒子回來,很有可能是為了騙他父親的錢,你注意些?!彼Z氣肯定。
“為什么這么肯定?”那頭的文青有些不解。
“他是個賭徒。”
汪成的指尖布滿老繭,那是常年累月搓撲克牌和摸麻將才會有的繭子。
文青慕然一頓,正色道:“好,我知道了。我會讓人去醫(yī)院提醒汪老爺子,也會親自跟進這個事,必要時候,會聯系相關部門對老人進行保護?!?/p>
“嗯?!?/p>
“問個題外話,”您不直接告訴舒晚,是不想讓她去冒險吧?不然以這姑娘對工作的認真程度,是一定會負責到底的。”
男人沉默著掛斷電話,等于默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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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他剛要推門進醫(yī)療室,便有人從里面打開門。
“哪兒去了?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周政林跟他對上眼,往后退了一步。
孟淮津走進去,環(huán)顧四周,沉聲問:“人呢?”
周政林說:“走了?!?/p>
孟淮津英眉擰起,掏出手機要打電話。
“別急,先聽我說。“周政林示意他坐,“舒晚是怎么跟你說的?關于她的自我封閉、自我保護的心理問題。”
孟淮津坐在沙發(fā)上,側頭望向窗外殘陽,嗓子暗?。骸澳菐啄辏o大家寄新年禮物,也包括我的,陰差陽錯,我沒有收?!?/p>
周政林很無語地罵了他一句他有今天,完全是活該,接著說:“不止這些。”
孟淮津悠地抬眸,瞳底在瞬間布滿清霜,聲音更?。骸斑€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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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瀾新戲殺青,回北城的第一件事就是約舒晚吃飯。
大明星如今有了熱度,沒去人太多的地方,于是便把吃飯的地兒定在一條人少菜不錯的古街巷弄里。
幾月不見,兩人喋喋不休方方面面都聊了一些。
“上次真的多虧了你和你舅舅,不然我就算不蹲號子,名聲也會毀掉,更別提有現在的成績了?!?/p>
“神奇的是,一開始,侯念只是用工作室的號發(fā)道歉公告,沒想到后來她居然親自去了劇組,當著所有人的面,跟我鞠躬道歉。我這人嘛,見好就收,也就原諒她了。”
藍瀾喝了點酒,話變得越來越多:“怎么樣?三年沒回北城,這幾個月還習慣吧?”
夕陽已經西沉,天際最后一絲晚霞消沒于地平線下,舒晚探頭望向窗外,古巷很老,長街很長,意境很深。
藍瀾之所以會說她三年沒回北城,是因為,三年前的那個除夕,她曾回來過。
那是她孟淮津拒絕收她禮物的第二年,藍瀾邀請舒晚跟她一起回北城過年。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舒晚在北城有熟人,還以為她是個孤苦伶仃的人。
不過,她本來就是孤苦伶仃。
舒晚一開始婉拒,但在藍瀾的熱情邀請下,她還是鬼使神差地回了北城。
至于當時她報的是何種心態(tài),她是知道的,只是不想承認。
不想承認內心深處的牽掛,不想承認那些該死的執(zhí)念和不甘。
除夕當夜,在藍瀾家吃過年夜飯,舒晚借故從她家出去,獨自去往一個地方。
至于是為什么要去,是因為心底未熄透的火苗在作祟,在炙烤著她。
她還抱著僥幸心理。
去之前,他跟孟川通過微信聯系,無意間,他說起孟淮津沒有回老宅過年,而是哥兒幾個找了個地方聚餐,還錄了個視頻分享給她。
根據視頻拍到的店名,舒晚找到了那家店。
當時聚會的人除了孟淮津,有周政林,孟川,孟庭舟,以及幾個她不認識的。總之,男女都有。
那天北城下著鵝毛大雪,舒晚站在霓虹燈下,把圍巾拉到幾乎蓋住整張臉,只留一雙眼睛在外面。
或許是雪太白,或許是霓虹過于灼烈,她透過木窗,一眼就望見了慵懶坐在窗邊的孟淮津。
他穿著敞懷的灰色風衣,襯衫被燈籠的紅光照得迷離,人是那樣的清朗挺拔。
一群人聊天,葷話混話,什么都說了些。
喝酒喝到最后,有個落單的女人笑嘻嘻問:“淮津,你跟蔣家退了親,怎么一直沒動靜,就不打算再找一個?”
孟淮津轉著手里的酒杯,沒什么情緒道:“沒遇到合適的。”
那女人笑起來:“你看我合適不?”
男人看她一眼,眼底銜著絲似有若無的風月笑意,沒接話。
女人靠近了些,語氣輕飄:“清心寡欲的孟大領導,你愛過人嗎?”
孟淮津的語氣裹著風雪,沒有溫度:“沒有?!?/p>
“騙人吧,應該是前年的六七月份吧,我在南城,看見你身邊跟著個如花似月的小美人兒。我至今都記得的是,她眼角那顆痣生得極妙,我見猶憐?!?/p>
女人頓了一嘴,意味深長:“你敢說,那不是你金屋藏嬌的小女人?你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