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保你們?!?/p>
陳木看著那些仇恨地盯著他的北莽騎兵,冷冷道,“不服氣的,盡管上來送死?!?/p>
那鐵浮屠千戶死死地盯著陳木,那眼神仿佛要將陳木生吞活剝。
他用力咬牙,直到血從嘴邊流出,卻還是遵照了贏無雙的命令。
“撤??!”
“帶上大君……撤??!”
幾名騎兵跳下馬,將贏無雙的尸體抬起,放在一匹戰(zhàn)馬上。
隨后。
這支誓要踏平南虞的精銳,在漫天風雪中,掉轉馬頭,朝著城外狼狽逃走。
“轟隆隆……”
馬蹄聲漸漸遠去,向著北門的方向退去。
隨著最后一個鐵浮屠消失在長街盡頭。
“贏了……”
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聲。
“贏了!!”
“我們贏了??!”
“北境王萬歲??!”
歡呼聲如同海嘯,瞬間席卷了整個京城。
無數(shù)人相擁而泣。
無數(shù)人跪地膜拜。
在這漫天風雪中,在這一片尸山血海之上。
……
陳木站在原地。
呼吸逐漸沉重。
藥酒的效果雖強,但畢竟是透支體力得來的。
像是興奮劑。
此時隨著贏無雙的死去和鐵浮屠的撤離,那股支撐著他殺穿千軍萬馬的狂暴藥力,正在如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憊與劇痛。
每一塊肌肉都在痙攣,每一根骨頭都在呻吟,五臟六腑仿佛移位了一般火燒火燎。
但陳木沒有倒下。
甚至連脊背都不曾彎曲半分。
他轉過身,看著余宇澄和湯仁牧。
這兩位老將此刻也是狼狽不堪,身上的傷口還在往外滲血,但精氣神卻是前所未有的好。
“沒事吧?”陳木問。
“死不了?!?/p>
湯仁牧咧嘴一笑,牽動了臉上的傷口,疼得直吸涼氣。
“倒是你……”
余宇澄上下打量著陳木,眼中滿是擔憂,“你這一身傷……”
陳木身上的傷確實恐怖。
那幾支重箭留下的血洞,還有被流星錘砸中的后背,雖然在【氣血恢復】的作用下已經(jīng)止血結痂,但看著依然觸目驚心。
更重要的是那種從內而外透出的虛弱感。
“我也死不了?!?/p>
陳木搖了搖頭。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強行壓下體內那股翻涌的虛弱感。
忽然想起什么。
剛剛在戰(zhàn)斗中。
有個老人……
陳木抬頭。
目光穿過紛亂的人群,穿過飄飛的雪花,落在了那條幽深的小巷口。
那里,安靜得有些格格不入。
陳木邁開腿。
沉重的戰(zhàn)靴踩在積雪與血水混合的泥濘中,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這聲音并不大。
但隨著他的走動,周圍狂熱的人群仿佛感應到了什么,歡呼聲像是一圈圈退去的波浪,逐漸平息下來。
人們順著陳木的目光看去。
然后,所有人都在那一刻,屏住了呼吸。
巷口躺著一具瘦小而單薄的尸體。
那是張懷英。
這位在朝堂上罵遍群臣的文弱御史,此刻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任由風雪吹打。
身上的衣服被鮮血染成了紫黑色,破破爛爛地掛在身上。
那雙早已失去光彩的渾濁眼睛,依然睜著,仿佛還在無聲地吶喊。
陳木走到近前。
不久前。
就在這條巷子里,老人還曾緊緊抓著他的手,勸他不要去送死,勸他留得青山在。
可轉眼間……
已是天人永隔。
“張大人……”
周圍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風雪的嗚咽聲。
余宇澄和湯仁牧互相攙扶著,一瘸一拐地走過來。
這兩個在戰(zhàn)場上流血不流淚的鐵血硬漢,此刻看著陳木懷里的老人,眼眶瞬間就紅了。
“老張啊……”
余宇澄顫抖著伸出手,想要幫張懷英合上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
可那雙眼睛怎么也閉不上。
仿佛還有什么心愿未了,還有什么話沒說完。
陳木看著張懷英那張布滿皺紋的臉。
想起他臨死前念的那首詩。
“獨木難支大廈傾,滿朝冠帶盡蚊蠅。唯將一死酬家國,化作驚雷喚太平!”
唯將一死酬家國!
在這個滿朝文武皆如同蚊蠅般營營茍茍,皇帝帶頭棄城逃跑的腐朽時代。
在這個世家門閥只知爭權奪利,視百姓如草芥的世道。
竟真的還有這樣的人。
這把老骨頭,比這世上九成九拿著刀劍的武夫,都要硬。
“張大人……”
“贏無雙死了?!?/p>
“鐵浮屠逃了?!?/p>
“這京城,守住了?!?/p>
“這南虞的脊梁骨,沒有斷?!?/p>
“您……可以瞑目了。”
陳木的手輕輕拂過老人的面龐,幫他合上雙眼。
做完這個動作。
陳木起身。
環(huán)顧四周。
除了張懷英之外。
地上還有許許多多南虞百姓的尸體。
剛剛那一戰(zhàn)。
若不是他們舍生忘死。
結果,絕不會這樣順利。
是他們用自己的命,趕走了鐵浮屠,保住了自己的家園。
終究……
還是眾志成城的力量。
“厚葬所有人,銀子我出?!?/p>
陳木對氣喘吁吁趕來的笑面佛道。
“是!王爺!”
“組織人手,收攏兵馬,殺光還在城里的北莽人,但不要追出城,把城門守好……”
陳木又一件事一件事地交代著。
魏公公死了。
贏無雙死了。
北莽人退了。
這城里的局勢,正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
但依然復雜。
以崔家為首的四大家……
失蹤的皇帝虞子期……
大理國的大軍、東海的叛亂、南詔國、東瀛國……
接下來自己若是入主皇宮稱帝,需要做的事情……
還有許多許多。
陳木正說著,忽然感知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扭頭望去。
一家酒樓二樓的角落。
那里是一處視線的死角。
半扇窗戶破損地掛著,陰影籠罩其中。
常人根本不會注意到那里還有人。
但陳木看到了。
在那片陰影中,有一雙眼睛。
一雙極美的眼睛。
瞳孔呈現(xiàn)出一種罕見的碧綠色。
眼神深邃,像是大漠中一眼望不到底的月牙泉。
四目相對。
酒樓二樓。
阿曼婭的心臟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沒想到,隔著這么遠,在這數(shù)萬人的嘈雜戰(zhàn)場上,陳木竟然能如此精準地發(fā)現(xiàn)她。
而且還是在他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搏殺、身體極度虛弱的時候。
既然被發(fā)現(xiàn)。
阿曼婭也不再躲藏。
她下了樓,走上街,來到陳木面前。
沉默地對視一陣后。
阿曼婭開口。
“陳木……”
“這個世界,需要你來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