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凌川昏迷了一夜,姜姝寧也在屋里枯坐了一夜。
副將怕她傷害蕭凌川,還用鐵鏈將她鎖在桌邊。
姜姝寧一夜未睡,始終惦念著小鄴君,怕姜三夫人照顧不周,被焦灼與擔(dān)憂反復(fù)煎熬,直到天邊泛起一絲魚肚白,倦意才如潮水般將她淹沒。
她再也撐不住,頭一歪,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強(qiáng)烈的、幾乎能穿透皮肉的注視感讓她猛地驚醒。
蕭凌川不知何時已經(jīng)醒了,正悄無聲息地站在桌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他換下那身染血的衣袍,穿了件墨色的常服,臉色依舊蒼白,但那雙桃花眼里卻再無半分虛弱,反而銳利如鷹隼,仿佛在審視一只無處可逃的獵物。
那眼神讓她心頭發(fā)毛。
“大……大人!”姜姝寧嚇得魂飛魄散,整個人都清醒了,下意識地想站起來,卻被手腕上的鐵鏈扯得一個趔趄。
鐵鏈發(fā)出“嘩啦”一聲脆響,在寂靜的清晨里格外刺耳。
蕭凌川的目光順著鐵鏈,落到她纖細(xì)的手腕上,那里的皮膚已經(jīng)被磨出了一圈紅痕。
他什么也沒說,只是眼神暗了暗。
見她醒來,他不僅沒有離開,反而俯下身,湊得更近了。
“你有點(diǎn)像……本官的一個故人。”
他靠得太近了。
近到她能看清他濃密纖長的睫毛,能聞到他身上特有的冷冽檀木香氣息。
他說話時,溫?zé)岬谋窍姳≡谒鶝龅哪橆a上,帶來一陣難以言喻的癢意,像有無數(shù)只小蟲在爬。
姜姝寧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隨即又被她強(qiáng)行按了下去。
她才不信他的鬼話!
她如今這張臉平平無奇,扔進(jìn)人堆里都找不出來,怎么可能像他的什么故人?
“大人說笑了,”她垂下眼,避開他過于逼人的視線,“民女出身鄉(xiāng)野,從未見過大人這般尊貴的人物。”
“是嗎?”蕭凌川輕笑一聲,那笑聲里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下一刻,一只修長冰涼的手落在了她的臉上。
姜姝寧渾身一僵。
他的指腹帶著薄繭,以一種近(乎)狎昵的姿態(tài),緩緩劃過她的臉頰,從下頜線一路向上,細(xì)細(xì)摩挲著她的顴骨,仿佛在確認(rèn)一件稀世珍寶的真?zhèn)巍?/p>
他的動作很慢,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試探。
姜姝寧的臉頰瞬間燒了起來,比起羞澀,更多的是憤怒。
這算什么?調(diào)戲?
自己如今這張臉,寡淡得連自己都懶得多看一眼,怎么就能引得這位權(quán)貴上手了?
他平日里見過的絕色美人還少嗎?
這景大人,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當(dāng)他的手指游走到她敏感的耳后,甚至順著脖頸的曲線向下滑動時,姜姝寧腦中緊繃的弦“啪”地一聲斷了。
“大人,請自重!”
她也不知哪來的膽氣,猛地抬手,“啪”的一聲,狠狠拍開了那只在她身上游走的手。
屋內(nèi)的空氣瞬間凝固。
蕭凌川的手背上浮起一道清晰的紅痕,他緩緩收回手,眸色晦暗不明。
他摸遍了,她的臉頰、脖頸,甚至連最容易被忽略的耳后都仔仔細(xì)細(xì)探查過。
沒有邊緣,沒有接縫。
皮膚的觸感溫?zé)岫鎸?shí),完全不像是戴了人皮面具。
難道……真的不是她?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他立刻掐滅。
不,不可能!
昏過去之前,他一頭栽進(jìn)她的頸窩,聞到了那股混合著淡淡藥草香的熟悉馨香。
那是獨(dú)屬于姜姝寧的味道,是他曾經(jīng)夜夜擁著入眠的味道!
為了驗(yàn)證,蕭凌川再次俯身,這一次,他幾乎將臉埋進(jìn)了她的頸側(cè),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沒錯!就是這個味道!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著她,仿佛要將她看穿。
姜姝寧被他這個詭異的舉動徹底激怒了。
這人是狗嗎?!
湊到人身上聞來聞去,成何體統(tǒng)!簡直就是個瘋子!
蕭凌川看著她那雙充滿怒火和鄙夷的眼睛,心里反而定了下來。
他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改頭換面,但她是不會輕易承認(rèn)自己身份的。
也罷。
來日方長,他有的是時間和她慢慢耗。
他直起身子,臉上那股迫人的氣勢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懶洋洋的、理所當(dāng)然的倨傲。
他懶懶地?fù)哿藫垡滦渖喜⒉淮嬖诘幕覊m,用命令的口吻道:“本官餓了,你去給本官做幾道菜來。”
“……”
這突如其來的轉(zhuǎn)變讓姜姝寧滿頭霧水。
前一刻還像個登徒子一樣對她動手動腳,下一刻就變成了頤指氣使的大爺要她做飯?
她都懷疑昨夜的匕首并非扎在他胸口,而是扎在他的腦子上了!
她還緊繃著神經(jīng),想著如何應(yīng)對他接下來的挑逗和試探,他卻輕飄飄地轉(zhuǎn)了話頭。
不過,這對她來說或許是件好事。
“大人……”她抓住這難得的機(jī)會,急切地問道,“民女給您做好了菜,是不是就能回去了?民女家中還有幼子,尚在襁褓,實(shí)在放心不下,不能在此逗留太久?!笔捔璐牭健坝鬃印倍?,心中發(fā)出一聲冷笑。
幼子?想來就是他們的兒子,小鄴君了。
他總算明白,為何蕭懷瑾會日日往這“幼安堂”跑,原來是趕著獻(xiàn)殷勤,把他的兒子還給姜姝寧,妄圖博取她的歡心!
好,好得很。
他面上卻不露分毫,只是懶懶地瞥了她一眼,嘴角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
“那就要看,”他拖長了音調(diào),一字一句地說,“你能不能做出,讓本官滿意的菜肴了!”
姜姝寧不疑有詐,為了能早些脫身,她誠懇地問:“不知大人可有什么口味喜好?民女定當(dāng)竭盡所能,讓您滿意!”
蕭凌川看著她卑微順從的模樣,眼底的嘲諷幾乎要溢出來。
他嗤笑一聲,隨口道:“你就按照你平日里的喜好做就行了?!?/p>
姜姝寧恭順地應(yīng)道:“是,民女遵命。”
很快,蕭凌川便喚來人幫姜姝寧解開身上的鐵鏈,并送往后廚。
副將看著那女醫(yī)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臉上的疑惑幾乎要滿溢出來。
他本以為王爺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嚴(yán)懲這個膽大包天、竟敢行刺的女人,誰想到竟是讓她去做飯?
他終是忍不住,憂心忡忡地開了口:“王爺,這女子形跡可疑,身份不明,您竟還讓她給您做飯,就不怕……她在您的飯食里下毒?”
蕭凌川唇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她確實(shí)有這個本事,”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篤定,“但本王不在意?!?/p>
他頓了頓,目光轉(zhuǎn)向門外,變得幽深而狠戾:“你去,把她的孩子抱過來。再找兩個身體康健的乳母好生照看著。本王要讓她毫無牽掛地給本王做飯!”
副將渾身一凜,雖然不明白王爺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那語氣里的森然寒意讓他不敢多問一個字,立刻領(lǐng)命而去。
一個時辰后,飯菜的香氣飄滿了整個屋子。
只是這香氣,有些過于霸道了。
姜姝寧將最后一道湯穩(wěn)穩(wěn)放在桌上,然后退到一旁,低眉順眼地站著。
蕭凌川的目光掃過桌面,原本還算緩和的臉色,一寸寸地陰沉下來,最后黑得能滴出水。
滿滿一桌菜,紅彤彤的辣子雞,湯汁濃郁的水煮魚片上飄著一層嗆人的花椒,就連那盤青菜,都淋著紅油。
最讓他瞳孔緊縮的,是那碗羊肉湯。
湯色奶白,本該是他最熟悉最喜愛的味道。
可如今,湯面上卻密密麻麻地漂浮著一層細(xì)碎的姜絲,那刺鼻的氣味仿佛在公然挑釁他。
他抬起眼,目光如刀,直直射向姜姝寧。
“你平日里,就是這樣做菜的?”他的聲音壓抑著風(fēng)暴,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姜姝寧仿佛絲毫未覺他滔天的怒意,反而帶著幾分獻(xiàn)寶似的雀躍,介紹道:“大人,南朔地界濕熱,吃些辣椒出身汗,能祛濕氣,人也神清氣爽。大人您嘗嘗這魚,我平日里最愛吃了,鮮甜至極,保管您沒吃過!還有這羊肉湯,最是溫補(bǔ),加了姜絲發(fā)散,效果更佳!”
她越是說得興高采烈,蕭凌川的心就越往下沉。
鮮甜至極?
效果更佳?
才多久不見,她就將他的喜好忘得一干二凈!
她明知他從不碰辛辣,最厭惡魚腥,對姜更是深惡痛絕!
這桌菜,沒有一樣是他能入口的。
這尖銳刺鼻的味道,像一根根燒紅的針,狠狠扎進(jìn)他心里。
難道……這是蕭懷瑾的口味?
她口中的“夫君”,莫不就是蕭懷瑾?
一想到她日日為另一個男人洗手作羹湯,做出的菜肴都是為了迎合對方的喜好,一股洶涌的妒意混合著暴怒,瞬間沖垮了他的理智。
他幾乎是咬著后槽牙,一字一頓地問:“這些,怕不是你那‘夫君’的口味吧?”
“不是?!苯瓕帋缀跏敲摽诙?,她迎上他滿是猜忌的目光,神情坦然。
“民女的夫君,口味挑剔得很,他絕不吃任何含有姜、蔥、蒜的菜,也不肯吃魚,嫌魚太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