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姝寧像是被燙到一般,上半身猛地向后一縮。
唇上仿佛還殘留著他冰涼的觸感,混雜著草藥的苦澀,那感覺一路燒灼到她心底,讓她整張臉都滾燙起來。
她腦子一片空白,語無倫次地解釋:“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給你喂藥……”
話沒說完,她就對上了蕭凌川的眼睛。
那雙平日里銳利如鷹隼的眸子,此刻卻蒙著一層水汽,眼神渙散,根本沒有聚焦。他定定看著她,或者說,是透過她,看著某個遙遠模糊的影子。
他的目光那么迷離,那么溫柔,像是看到了失而復得的珍寶。
“姝寧……”他干裂的嘴唇翕動,吐出的字眼輕得像一聲嘆息,“你沒有丟下我,真好……”
話音剛落,他眼里的光便徹底熄滅,眼皮沉重地合上,整個人再度陷入無知無覺的昏迷。
姜姝寧整個人都僵住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林間的風聲,葉片的沙沙聲,全都離她遠去。
她腦海里只剩下那兩個字。
姝寧?
姝寧是誰?
她努力在自己空蕩蕩的記憶里搜尋,卻只是徒勞無功。
他……把她當成誰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猛地涌上心頭,像是有人往她心口里灌了一整壺的陳醋,又酸又澀,嗆得她眼眶發(fā)熱。
原來,無論是衙門里不惜自殘的偏執(zhí),還是墜崖時奮不顧身的相護,他所有驚心動魄的付出,都只是因為她這張易容后的臉,恰好像他心里的那個人?
搞了半天,她不過是個可笑的贗品,一個聊以慰藉的替身。
這個認知像一根淬了毒的尖刺,狠狠扎進她的心臟。
姜姝寧的心情亂成一團麻。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等她臉上的易容褪去,恢復了本來的面目,他是不是就會立刻收回所有的溫柔,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她?
到時候,她又該如何自處?
片刻后,她用力搖了搖頭,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都甩出去。
現(xiàn)在想這些有什么用!他快要死了!
眼下,救活他才是最重要的!
心底那點自怨自艾的酸楚被更強烈的恐慌和心疼取代。
她強壓下心頭的羞恥與窘迫,低下頭,再一次將自己溫熱的唇貼上他冰涼的唇瓣。
這一次,她沒有絲毫旖旎的心思,只剩下救人的急切。
她笨拙地用舌尖將那些苦澀的藥草一點點渡進他的口中,直到確認他本能地咽了下去,才狼狽地退開。
“龍血繭”不愧是療傷圣藥。
不過片刻功夫,蕭凌川胸前那些猙獰可怖的傷口,滲血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最后漸漸凝固。
姜姝寧長舒一口氣,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放松。
然而,舊的問題剛解決,新的麻煩接踵而至。
她感覺到他身上的溫度在急劇升高,燙得嚇人。
他發(fā)起了高燒。
也是,他胸口的舊傷本就被他自己反復撕裂,之后又抱著她在山崖上滾了那么一圈,新傷舊傷疊在一起,能撐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奇跡。
她不敢去想,他這副身子到底遭了多大的罪。
一想到他抱著她滾下山崖時,毫不猶豫將她護在懷里的情景,姜姝寧心底那點因“替身”而起的酸澀,便徹底被一種不可言喻的、洶涌的心疼所淹沒。
管他心里裝著誰,管她是不是替身,他救了她的命,這是不爭的事實。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
姜姝寧不再猶豫,利落地解開自己的外衫,將那件還帶著她體溫的衣服蓋在他身上。
清晨山里的帶著寒意,她只著一件單薄的里衣,冷得打了個哆嗦,卻只是下意識地抱緊了雙臂。
她為他按壓大椎穴、合谷穴和十宣穴,試圖用這種方式,緩解高燒對他身體的傷害。
高燒讓蕭凌川雙頰染上不正常的緋紅,汗水浸濕了他額角的碎發(fā),緊貼在光潔的額頭上。
平日里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氣場消散得一干二凈,只剩下脆弱與不堪一擊。
他濃黑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緊抿的薄唇失了血色,整個人在朦朧的晨光下,竟透出一股令人心神搖曳的靡麗。
姜姝寧目光不由自主地描摹著他的眉眼。
她忍不住想,能讓這樣一個驚才絕艷、位高權重的男子念念不忘的“姝寧”,該是怎樣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呢?
想來,必定是出身高貴,才貌雙全,一顰一笑都能傾倒眾生的金枝玉葉吧。
而絕非她這樣,一個出生卑微、連身份都是假的女子。
姜姝寧自嘲地彎了彎嘴角,收回了手。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林子里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
她心中一凜,警惕地望過去,正對上一雙陰沉得能滴出水的眼睛。
是姜天澤。
看到他完好無損地站在那里,姜姝寧頓時松了口氣。
方才情況緊急,她一心只想著趕回來救蕭凌川,根本顧不上他,此刻想來,不免有些愧疚。
此時的姜天澤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他的目光像兩把淬了冰的刀子,死死釘在樹干上的兩個人身上。
姜姝寧靠在蕭凌川身側,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薄的里衣,而她的外衫,正妥帖地蓋在蕭凌川的身上。
姜天澤只覺得一股邪火“轟”地一下從腳底直沖天靈蓋,燒得他四肢百骸都在疼。
他明明喊了讓她快跑,她卻一聲不吭地跑去找蕭凌川。
在衙門那短短幾日,蕭凌川到底對她灌了什么迷魂湯?
竟然讓她一個失憶的人,在他和蕭凌川之間,毫不猶豫地、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后者!
妒火混雜著暴怒,在姜天澤的胸腔里瘋狂燃燒,幾乎要將他的理智焚燒殆盡。
他一步一步,踩著枯枝敗葉,緩緩向那棵大樹走去。
他絕不容許她和蕭凌川再有任何牽絆!
隨著姜天澤的步步靠近,姜姝寧看到了他眼中一覽無遺的殺意。
見他長劍出鞘,森冷的寒光在林間一閃而過,直指樹上昏迷不醒的蕭凌川。
姜天澤蓄勢待發(fā),便要縱身躍起。
那一瞬間,姜姝寧的腦海一片空白,身體已經(jīng)先于理智做出了反應。
她猛地張開雙臂,用自己單薄的身軀,死死擋在了蕭凌川的身前。
“天澤,不要傷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