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永祥宮內(nèi)的宮人們已經(jīng)忙活起來。
賢妃從帳子里懶懶起身。
宮人伺候著她凈臉更衣,待一盞茶后,她才坐在梳妝臺前描眉施妝。
大宮女朱玉拎著食盒從外面走進來,對著賢妃福身行禮。隨后走到桌邊,拿下食盒蓋子,從中取出幾盞精致小巧的早點來。
賢妃畫眉的手沒停,視線卻一直停在銅鏡中朱玉的身影上。
等朱玉停下后,她才語調(diào)含笑的問:“大清早的,怎得不叫小丫頭去,還讓你親自去取早食了?”
朱玉轉(zhuǎn)身,神色不變,恭敬有禮:“今日是奴婢當值,合該奴婢去的。春日郁燥,大廚房里備了娘娘愛吃的蓮實羹,還有幾樣小菜?!?/p>
“有心了?!辟t妃笑吟吟的,“膳房那些人,哪里曉得本宮愛吃什么,還不是你吩咐的。”
說到這里,賢妃長嘆一聲,放下黛筆起了身。
朱玉半垂著頭上前,將賢妃攙到桌邊坐下,又盛了一小碗羹湯遞過去。
賢妃拿起勺子,嘗了一口,眉頭卻輕蹙起來。
朱玉問道:“可是不合娘娘口味?”
賢妃道:“火候不夠,哪里比得上你的好手藝?”
朱玉微頓,隨后解釋:“是奴婢失職,今日誤了時辰,這才沒親自上手。奴婢現(xiàn)在就去給娘娘做?!?/p>
“罷了?!辟t妃按住朱玉的手,頓了一會,才抬眸看向朱玉道,“朱玉,嘉懿公主回來了,你不去看看嗎?”
朱玉沒說話,眼簾也垂了下去。
賢妃嘆息一聲:“你與本宮,以前是在皇后娘娘跟前伺候的。娘娘如今不在,公主回來,身邊也沒幾個可靠的。咱們也算是公主的舊人,合該與公主多來往?!?/p>
朱玉輕輕福身:“娘娘說得是?!?/p>
賢妃又嘆口氣:“本宮都說了,咱們情同姐妹,不必這么多禮。朱玉啊,你總是這樣?!?/p>
朱玉沒吭聲,等著賢妃繼續(xù)往下說。
賢妃道:“聽說昨日,陛下和太后娘娘都往長樂宮送了東西?”
朱玉應(yīng)是,把幾個公主前去長樂宮的事也一并說了。賢妃嘴角噙著笑意,眼中卻沒什么情緒。直到朱玉說皇帝昨夜去了明妃那里,她才輕輕的眨了一下眼。
“九公主玉雪可愛,陛下喜歡去那邊,也是正常的?!?/p>
賢妃說完,對朱玉道:“你從本宮庫中取兩樣首飾,也送到長樂宮去吧。對了,將這蓮實羹也送去一份。以前皇后娘娘愛吃,想必公主也是愛吃的?!?/p>
朱玉垂頭:“是。”
賢妃擺擺手,朱玉默不作聲的退下。
她走后,賢妃語氣冷淡的開了口:“彩棠?!?/p>
正在整理床鋪的大宮女轉(zhuǎn)了身:“奴婢在。”
賢妃道:“稍后去膳房傳個話兒,做蓮實羹那位,之后就不必在膳房待著了,嘉懿公主不喜他的手藝。”
……
云菅練完刀,出了身細汗。
風(fēng)一吹,只覺身上涼颼颼的。
她不敢叫自己著涼,立馬提著刀進屋去。
小丫頭打來熱水,云菅舒舒服服的泡了個澡,正起身穿衣服,就聽說外面來了位永祥宮的姑姑。
“永祥宮是賢妃的地兒吧?”
尋情幫她系好腰帶,“嗯”了一聲:“奴婢打聽過了,賢妃和這朱玉,以前都是伺候皇后娘娘的大宮女。后來娘娘離世,陛下將賢妃納入后宮。朱玉本是要回尚宮局重新安排去處的,賢妃念著舊情,便把朱玉討了過去?!?/p>
“貴妃被禁足,賢妃如今統(tǒng)攝六宮,朱玉作為她的心腹宮女,地位也很高?!?/p>
云菅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整理好衣襟后道:“請朱玉姑姑進來吧!”
云菅沒有挪地兒,朱玉來的也是寢殿。
兩人在屋內(nèi)見了面,朱玉快速掃了眼云菅的面容,隨后垂首,恭恭敬敬的行禮。
云菅道:“姑姑快起?!?/p>
夏荷很有眼色的上前,把朱玉扶了起來。
朱玉說:“奴婢奉賢妃娘娘之命,特來給公主送些把玩的東西?!?/p>
云菅看了眼漆盤中的首飾,瞧著色彩艷麗,但卻是質(zhì)地一般的瑪瑙,并不算名貴。
自打外邦的瑪瑙大批量傳入大雍后,這玩意兒在貴族中已經(jīng)不是什么新奇之物了。倒是玉石的珍稀程度,一直居高不下。
云菅也不能說看不上這兩樣首飾吧,只要值錢的東西,她都看得上。
只是,她覺得賢妃派朱玉來送這東西,目的不純粹。
云菅的眸子在朱玉身上轉(zhuǎn)了一圈,看到她身后的小丫鬟還拎著一個食盒。遂好奇道:“這是什么?”
朱玉道:“是膳房為賢妃娘娘做的蓮實羹,娘娘特吩咐奴婢,給公主也送來一份?!?/p>
云菅好奇:“很好吃嗎?”
朱玉:“……春季氣候不爽,蓮實羹健脾祛濕,安神養(yǎng)心?!?/p>
“光提功效不提口味,那就是味道不好?”云菅追問,“賢妃娘娘吃了嗎?她覺得好不好吃?”
朱玉啞然片刻,忽然有些想笑。
她大膽抬頭,目光落在云菅年輕美艷的面容上,神色有些恍惚。
昨日嘉懿公主回宮,賢妃并沒有帶她去,所以這是她和嘉懿公主見的第一面。
果然很像皇后娘娘。
從眉眼到氣度,再到神態(tài)舉止,都和年輕時候的皇后娘娘很像。
朱玉望著云菅,只覺得死氣沉沉的心好似終于有了些微弱活力。她感受著心中的黏膩潮濕,對著云菅溫柔笑道:“賢妃娘娘吃過,她說火候不夠,不好吃?!?/p>
云菅眸子一閃,立刻揚高聲音:“不好吃還要送給我嘗一嘗呀?賢妃娘娘……聽說是以前伺候我阿娘的舊人,確實也不拿我當外人。”
朱玉唇角一勾,很快又垂下頭去,不說話了。
云菅卻從中品出了別的意味,她語氣溫和的叫朱玉坐下,又讓夏桃奉茶,隨后問道:“朱玉姑姑在宮中多少年了?”
朱玉道:“二十二年?!?/p>
二十二年……云菅在心中快速算了一下。
朱玉剛?cè)雽m時,應(yīng)該也就十三、四歲。除去她和阿娘假死的這十六年,還有六、七年她在宮中當值。
也就是說,當時阿娘“死”后,再熬半年到一年,朱玉就年滿二十二了。
大雍朝規(guī)矩,年滿二十二的宮女,若是不打算考女官或繼續(xù)在宮中當差,可以選擇出宮。
但偏偏,賢妃卻以“舊情”為由將她討要過去,繼續(xù)做起了宮中伺候的活計。
這一熬就熬到了近四十歲,至今卻連個管事嬤嬤的位置沒混上,只有個“賢妃心腹”的名號。
但眾所周知,主子的心腹,一般都是替死鬼。
況且朱玉年紀在這里,卻還頂著大宮女的名頭,恐怕背后人人都在恥笑。
所以,很難說,這到底是賢妃對朱玉的厚待,還是對朱玉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