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宴上人越來越多,云菅周圍終于也變得熱鬧起來。
大多數(shù)人都是分得輕重的,陛下如此重視這位嫡長公主,那么他們得把恭敬的姿態(tài)做足了。就算以后這位大公主失寵,那也是以后的事兒了。
起碼當(dāng)下,一切都要能說得過去。
云菅應(yīng)付了很多人,男女老少都有,雖然過程疲累,但對她也不是全然沒有好處。
直到一炷香時辰后,她才重新落座休息。
但很快,眼前又投下一道陰影。
可這陰影沒有開口,只是像根柱子似的默默杵著。
云菅抬頭,看到了甄樂菱格外消瘦的臉。
她的腹部如今有了明顯隆起的形狀,哪怕是身著寬大衣衫,也能清楚看到。
但甄樂菱的氣色非常不好,以前圓嘟嘟又粉潤的面容,全部消失不見。下巴很尖,眼睛也很大,整個人薄得像紙片一樣,好似風(fēng)一吹就能倒。
她對上云菅那雙熟悉的眼睛后,一個字沒說,卻立馬紅了眼眶。
尋情蹙眉提醒:“甄側(cè)妃,您可是有話對我們公主說?”
甄樂菱這才回神,她慌忙拭掉眼角淚珠,恭敬的對著云菅福身行禮:“妾身見過公主?!?/p>
云菅一把將她扶住,頗為強(qiáng)勢的將她拉起。
“側(cè)妃懷有身孕,不必行禮?!?/p>
這熟悉的壓根沒打算隱藏的聲音,叫甄樂菱又忍不住落了淚。
她生怕別人看到,連忙低頭躲開,只聲音甕甕的:“看到公主安然無恙,妾身就放心了。打擾公主,還望公主恕罪。”
又輕輕福了身,然后便低著頭轉(zhuǎn)身離開。
云菅平靜的眼神落在甄樂菱身上,好一會兒后,她才重新坐下。
尋情和曲靜伶對視一眼,都沒有說什么。云菅似乎也沒想什么,單手支著腮,漫不經(jīng)心的把玩眼前的勺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宴上的重要人物們才終于前后到場。
先是后宮妃嬪,隨后是太后,再是皇帝。
皇帝國事繁忙,永遠(yuǎn)都是最后一個到,他一來,宴會也就正式開啟。
云菅坐在離上首最近的位置,察覺到貴妃如刺芒一樣的眼神投過來,她抬起頭,直直的回望了過去。
這一次,她不是需要回避的沈少夫人甄氏,而是皇室的嫡長公主李嘉懿。
廳中燈火通明,四周靜悄悄的,只?;实燮胶筒皇?yán)的聲音響起在耳畔。
陳貴妃沒有聽皇帝說了什么,她的視線自從停在云菅臉上后,思緒就好似一瞬間陷入到了那雙黑沉的眸子里。
她從那雙眸子里,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趙青蘅,也莫名想起了過去很多事。
在入宮之前,她陳若華只是一個籍籍無名的五品官員之女。
但因為容貌出色,也能在京中宴會上占有一席之地。
只是權(quán)貴之中的來往,往往都牽扯著利益。她們陳家無權(quán)無勢,她縱有美貌,也難與其他貴女相提并論。
而少女之間少不了攀比、爭執(zhí),她的美貌,在同性之中不是利器,是一柄會自傷的尖刀。
遇見趙青蘅是一個午后,武楊伯府小兒子的滿月宴上。
她隨著母親赴宴,在宴上因穿戴不妥被人恥笑,羞憤之下跑出了宴廳。隨后,她便在伯府后花園看到了趙青蘅。
周圍有三三兩兩的年輕姑娘,而趙青蘅獨(dú)身一人,正倚在欄桿處,垂眸喂魚食。
過去了近二十年,她卻依舊記得趙青蘅那時穿了什么。
窄袖短衣,淺色長裙,外罩對襟大衫。是很素凈、空靈的顏色,也是極為普通的料子。
可偏偏這一身裝扮,將趙青蘅襯托得無比出眾。
甚至簡單挽起的發(fā)髻中,就只簪了一根質(zhì)地很差的玉簪,放在鋪子里售賣,怕是連十兩銀子都不到。
但趙青蘅并不覺得局促,也不覺得丟臉。
背后也有人竊竊私語,甚至大膽的對趙青蘅指指點點,趙青蘅卻仿若未聞,面上一點多余的表情都沒有。
她面色平靜的倚在欄桿上逗了片刻金魚后,忽然轉(zhuǎn)頭看過來,眉頭輕輕上挑,狐疑道:“你在哭什么?”
那是她第一次與趙青蘅相遇。
她能分辨出來,趙青蘅并無任何奚落、嘲諷之意,話語中的確是單純的好奇。
可她卻不知為何,下意識抹了眼淚就逃。
后來再見趙青蘅,已經(jīng)是一年后。
趙青蘅的身邊多了一個男人,如今的帝王李昀序。
但李昀序遠(yuǎn)不如現(xiàn)在成熟、威嚴(yán),他在諸皇子中出身并不高,只是生得極為俊美勾人。
可這樣的俊美,與趙青蘅站在一起,也會黯然失色。
趙青蘅的打扮依舊很簡單,但她周邊圍繞了許多上京有名的少男少女。
謝氏嫡長子,武楊伯世子,魯國公世子,朝陽郡主,鄭家獨(dú)女……無論哪一個,單拎出來都是貴不可言的存在。
可偏偏,這些金尊玉貴的兒郎貴女們,眾星捧月的簇?fù)碇w青蘅到了臺前。
她們心甘情愿的,將趙青蘅圍繞在中心,并視趙青蘅為至交好友。
趙青蘅卻從來不以此得意。
她總是不慌不忙,淡然理智,心平氣和。
哪怕那些少男少女因她而起爭執(zhí),她也總是能用一句語氣平和的話,將所有吵鬧撫平。
那時候,好像所有人都在夸贊趙青蘅。
縱然趙青蘅的出身也不高,縱然趙青蘅也無權(quán)無勢,可她像一顆生來就耀眼的明珠般,就這么高高矗立在眾人頭頂。
所有人都在提趙氏女,就連那些忙于爭儲的皇子們,也都愛與趙青蘅打交道。
而她陳若華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樣貌,在趙青蘅面前完全不值一提,她甚至根本擠不進(jìn)趙青蘅那個圈子。
不知道為什么,那段時間她總是很關(guān)注趙青蘅。
趙青蘅穿戴了什么,做了什么,又說了什么,她全都會一一記下,再然后,不自覺的去模仿。
她像個陰暗無比的小偷,偷竊著趙青蘅展露出來的事物,再默默看著日光下的趙青蘅越來越奪目耀眼,終有一日飛上高高的金色枝頭。
在那時,她以為,這就是所有的結(jié)局了。
趙青蘅坐上世間女子都艷羨無比的鳳座,那么故事就此到了結(jié)尾,而她陳若華也回歸自己平淡的故事線中。
誰料,事情的轉(zhuǎn)折來得如此猝不及防。
帝后吵架,李昀序出門散心,而她逃避家中聯(lián)姻,兩人陰差陽錯,一晌貪歡。
事后,李昀序盯著她,眼神中帶了殺意。
她為了活命,主動表示當(dāng)作一切從沒發(fā)生。
李昀序滿足她的識趣,留下一筆豐厚的銀錢離去。
而她攥緊對方遺落的玉佩,起了這一生中最妄為、最大膽也最貪婪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