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何銳正守在沈從戎的床邊打瞌睡。
忽聽帳外號角聲起,士兵們奔跑、呼喊的聲音從各處傳來,一時間,只覺得糟亂又緊張。
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了帳子外:“怎么回事?”
恰好有狄威的親兵來傳話,交待他:“敵襲。但大將軍吩咐了,你今夜可不參戰(zhàn),好生照看著沈校尉?!?/p>
何銳有些糾結,又想去打仗又放不下兄弟,正踟躕呢,忽然聽見背后傳來動靜。
他一扭頭,竟看到沈從戎不知什么時候醒過來了,正站在床邊穿鎧甲。
何銳一個箭步奔過去:“三郎,你沒事了?”
沈從戎“嗯”一聲,臉色還是慘白的,可神情十分冷靜。
他還反過來問何銳:“有敵襲?”
“對,不過大將軍交代了,我們不必過去。”
“得去!”沈從戎一邊說,一邊綁好手肘軟甲,“無緣無故的,怎么能躲避戰(zhàn)事?”
何銳頓住,片刻后才結結巴巴道:“這、這不是你生病了嗎?大將軍也是體恤你……”
沈從戎道:“我沒事,就是有些累。等會兒上了戰(zhàn)場,殺幾個蠻子,也就好了?!?/p>
何銳看著他那雙眼睛,竟也沒有那么無神了,也不黯淡,只是黑幽幽的,瞧不出來什么情緒。
眼見著沈從戎已經(jīng)穿戴整齊,何銳也不再勸,趕忙把自己的外甲穿好。
兩人準備完畢出了帳子,先去了自己營部那邊。
這會兒正是緊張時候,段參將本想將沈從戎勸回去,可見沈從戎確實瞧不出來什么異樣,最后只得放任他去。
沈從戎和何銳一同上了城墻。
這次來攻城的蠻子,和先前不是同一波人。敵兵數(shù)量多且悍勇,好幾次差點沖破防守線攀上城墻。
何銳剛開始還心系沈從戎,怕他出什么意外。
后來見沈從戎幾乎都要殺瘋了,他才收回心思,投入到這場血腥無比的廝殺中去。
攻城戰(zhàn)持續(xù)了近四個時辰,天也早早就亮了。
見韃子退去,狄威命一小隊騎兵追擊殘兵,沈從戎也去了。
段參將又要勸,狄威說:“叫他去。乍聽噩耗,他一腔痛楚,總要有個宣泄的地方?!?/p>
段參將嘆了口氣,也不再說什么。
兩百人左右的騎兵如同旋風般,迅速掠出了城門。
韃子退去的殘兵散落各處,眾人一邊追趕一邊收割,直到日正當空才停下。
沈從戎坐在馬背上,環(huán)視周圍。
白與灰交織的曠野,紅與黑交織的土地,鼻尖涌動的都是血腥味,入目可見的都是斷肢殘臂。
可他不再像第一日來時那樣驚慌錯亂。
他看著那些死去的人,看著自己手上的鮮血……有同袍的,也有敵人的。
不知為何,他莫名怔了好一會,才掉轉馬頭,慢悠悠的往來時的路走。
何銳策馬跟上來,手里提著好些只血淋淋的耳朵:“三郎,你的戰(zhàn)利品不收割了?”
沈從戎搖搖頭,漫無目的的往回走。
身后有噠噠馬聲,是一同出城追殺殘兵的同袍。
他們越過沈從戎、何銳時打了招呼,然后又去收割屬于自己的戰(zhàn)利品,順便收斂同袍的尸身。
沈從戎目光從那些尸身上掠過,又慢慢往前走。
何銳也慢下來,陪著他。
直到回了城墻下,要進門了,何銳才說:“三郎,你心里難受,就哭出來吧!男子漢大丈夫也是人,不要強忍著,會憋壞的?!?/p>
沈從戎嘴巴動了動,片刻后,喃喃道:“我哭不出來。”
他難受,心里空洞,頭也針扎般的疼。
可不知道為什么,他哭不出來,一滴眼淚都淌不出來。
他只能找點事做,殺幾個蠻子,騎著馬吹吹風,這樣好像就能好受一些。
何銳說不出話,只好沉默的隨著沈從戎一起進了城。
回了營帳,狄威自是對沈從戎一番夸獎,沈從戎木訥的受了,再回到自己帳子里癱倒。
何銳帶了飯來:“你昨晚就沒吃,又廝殺了一整夜,多少用點,填飽肚子。不然若是后面再有敵襲,你這身子……”
勸慰的話沒說完,沈從戎已經(jīng)坐起來開始吃飯了。
何銳“哎”了一聲,又道:“洗洗手啊,都是血……”
沈從戎又去洗手洗臉,鎧甲卻完全沒摘,和何銳面對面的吃了飯。
后面幾日也是如此。
他精神雖看著不如往日那么好,可偏偏也沒有不好,只是變得很沉默寡言。但凡有戰(zhàn)事,他必然都要去的,唯有在與敵人廝殺的時候,才會瞧出有些許不同。
這么過了約莫十日左右,天域關沉寂下來。
韃子許久沒有再派兵來騷擾,城中的百姓將士,也逐漸恢復了平靜的生活。
狄威特意為沈從戎、何銳這些年輕的將士擺了場慶功宴,酒過三巡,他突然道:“京中派了傳令官來,有給沈校尉的旨意,沈校尉接旨吧!”
沈從戎正沉默的喝酒,聽到這話,他半晌沒回過神。
親兵帶著傳令官從外面帳子走進來,又取出匣子中明黃絹帛,緩緩展開。
帳中所有人下跪,沈從戎也跪下去,頭腦發(fā)昏的聽著傳令官說話:“……感念甄氏忠義,特追封一品誥命夫人……安國公府沈氏三子,晉封正四品廣威將軍……”
帳中所有人瞬間回頭,齊齊看向沈從戎。
沈從戎神色呆愣著,好像壓根沒把這些話聽進去。
還是狄威溫聲提醒他:“廣威將軍,接旨吧!”
何銳推了沈從戎一把,他才后知后覺的起了身,接過那卷明黃絹帛。
傳令官辦完了事要走,沈從戎突然一把拉住他,問道:“沒有了嗎?”
傳令官有些驚訝:“什么?”
沈從戎問:“我夫人甄蘭若,真的……不在了嗎?”
聽到這話的傳令官,眼神一瞬間變得怪異無比。狄威命人將他送出去,又叫人把沈從戎按回了座位上。
沈從戎還捏著圣旨,何銳小心翼翼的抽出來,替他裝進了匣子里。
段參將笑著打趣:“沈副參將升了職,怎么反而不高興?”
這話剛說完,楊副將就踢了他一腳。
段參將頓住,看一眼狄威,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子。
十多天來,沈從戎有仗就打沒仗就睡覺,對于幾位將軍的命令也是嚴格執(zhí)行,眾人以為他情緒應該消化的差不多了……可現(xiàn)在看來,好似不是那么回事。
狄威沉吟了下,對沈從戎說:“逝者已矣,生者還要繼續(xù)往前看。三郎,陛下越級提拔你,莫要辜負了陛下的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