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好熱。
沈明姝緩緩睜開眼,目光一片迷蒙。
她環(huán)視周圍的景象,假山樓閣,小橋流水……
像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后院。
她不是死了嗎?怎么會在這里?
下一瞬,胸口陡然泛起一陣異樣的酥麻感,灼得她面頰發(fā)燙,指尖輕顫。
身子也軟得厲害,半點力氣都沒有。
沈明姝心頭“轟”地一下炸開了。
這熟悉的反應(yīng)——
是春藥。
她怎么可能不記得?
十六歲那年,她在宴會上中了藥,察覺不對后,立刻離開。
卻不想碰到了蕭崢,她的青梅竹馬。
他帶她進屋休息,同時吩咐人去找大夫。
然而剛進屋中不久,就被人發(fā)現(xiàn)。
兩人雖沒發(fā)生什么,但衣衫已亂,她的名聲也毀了。
只得嫁給蕭崢。
可大婚當(dāng)日,蕭崢便納了林青妍進門,自此冷眼相待。
后來,更是把她逼得撞刀而死……
沈明姝回神,發(fā)現(xiàn)此時體內(nèi)的燥熱越發(fā)明顯。
她輕輕哼了一聲,實在受不住了,她顫著咬住舌尖一角。
嘶,好疼。
不過她明顯感覺到,那襲上心頭的眩暈和灼熱有減輕一些,腦子勉強能轉(zhuǎn)起來了。
這一世,她不能再遇見蕭崢了。
找另一個人……
她的腦中閃過一道身影。
那人眉眼清俊,眸子卻極黑極沉,看人時總帶著一種叫人喘不過氣的壓迫感。
他是沈家的養(yǎng)子,她的阿兄——
江潯。
父母在她四歲的時候就去世了,從記事起,撐著沈家門楣的人,便是他。
他嚴(yán)謹(jǐn)?shù)媒蹩量?,她稍有失禮,便冷冷睨她一眼,她會直接嚇得一動不敢動。
她從不敢惹他。
十年如一日地堅持離他遠遠的。
十七歲,他中狀元,入內(nèi)閣,沒落的沈家這才重新扶搖直上,在京中有了地位。
同樣也是他,在她死后,血洗蕭家,為她報仇。
想起這件事,沈明姝便只覺眼睛酸酸的,很想哭。
起風(fēng)了,涼意拂過她汗?jié)竦聂W發(fā)。
沈明姝睜開眼,只見面前的小路蜿蜒曲折。
前世她走上這條路,最終落入蕭崢之手,名節(jié)盡毀。
這一世……
沈明姝倏地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朝反方向走去。
藥效又上來了,一陣天旋地轉(zhuǎn),面前的路都有些看不清了。
沈明姝咬著下唇,一步一步往江潯住的西院走去。
那是她唯一能信的、不會害她的人。
——
西院夜沉,風(fēng)聲穿堂而過,沈明姝站在那扇深色木門前,心跳如擂。
她伸出手,“咚咚?!?/p>
短促的兩聲,仿佛也敲在她胸口,一下一下,悶得發(fā)痛。
門應(yīng)聲而開。
還是那張冷峻俊朗的臉,五官深邃,氣質(zhì)清寒,即便只是靜靜站著,也讓人心生敬畏。
沈明姝抬起頭來,對上他那雙深沉漆黑的眼,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是他!真的是他!她終于又見到他了!
體內(nèi)燥熱帶來的虛軟和心中的委屈難受,讓她再也壓抑不住,直直撲進他懷里。
“阿兄……”
她帶著濃重鼻音喚他,聲音顫得厲害,眼淚決堤般滾燙而下。
在沈家時,江潯雖對她嚴(yán)苛,卻從不曾受過任何委屈……
可嫁給蕭崢之后,竟是把前半輩子沒受過的委屈全都受了一遍。
她一邊哭,一遍盯著江潯看。
她好想他,真的好想他。
江潯猝不及防地被她撲進懷中。
他低頭看她。
她原本就生得嬌,膚色細(xì)潤如雪,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粉意,這會兒哭得眼尾通紅,鼻尖也是紅的。
睫毛濕漉漉地粘在一起,臉蛋微泛潮紅,唇色也艷得驚心。
仰頭看著他時,宛如一朵被風(fēng)吹落的海棠,搖搖欲墜,楚楚可憐。
江潯心口一震,像是被什么攥緊了。
他手停在半空,沒有落下,只是微微收了收。
“怎么了?”他的聲音低沉冷靜。
“明姝,告訴我?!?/p>
只是短短幾字,落入沈明姝耳中,卻像是一記重錘。
她一下子哭得更厲害了。
嗚嗚嗚,他怎么這么好。
眼淚根本止不住,藏在心底的所有委屈、苦楚全都在這一刻傾瀉而出。
這一句,她前世也聽過。
新婚回門那日,江潯就站在廊下,看著她,眸子里是她之前從未見過的疼惜。
他那時候聲音啞極了,問了她一樣的話。
可她當(dāng)時心里還對蕭崢存了妄念,沒告訴他實話。
直到后來,才意識到,那一次若是說了,或許很多事都不會發(fā)生。
沈明姝哭得泣不成聲,眼淚一滴滴滾落在江潯衣襟上。
前世,她與蕭崢、林青妍一同前往永慶寺進香,返途中遇上一伙馬匪攔路。
那群人是江南地界臭名昭著的一支,官府幾度圍剿,卻屢次脫逃,專擄掠官宦婦女,奸淫殺戮,無惡不作。
她臉色霎時慘白,幾乎是本能地抓住了蕭崢的袖角。
可下一瞬,一支弩箭從馬匪中射出,林青妍尖叫著捂住小腿,鮮血瞬間染紅衣擺。
蕭崢臉色大變,轉(zhuǎn)頭將林青妍護在懷中,沒有回頭看她一眼,趕忙帶著林青妍離開了。
她落入了馬匪手里,身邊的護衛(wèi)盡數(shù)被殺。
那群馬匪一擁而上,將她粗暴地擒住,有人嘖嘖笑著:“模樣真標(biāo)致,帶回去好好疼疼。”
她拼命掙扎,指甲都扣進了掌心。
她知道,若是落入這幫人手里,結(jié)局只有一個。
比死更不堪。
那她還是死吧。
她咬著牙,趁著馬匪稍稍松手的一瞬,一頭撞向他們手中鋒利的長刀。
死之后,她的幽魂在人間飄蕩七日。
她死的第二日,江潯便上書御前,列出蕭崢貪墨軍餉、徇私舞弊、包庇匪患之罪。
她看見他站在朝堂之上,罕見地失態(tài)了,眼睛通紅,幾次幾乎按捺不住情緒。
三日后,圣旨下,蕭家一門發(fā)配京兆牢獄。
僅隔一夜,蕭家之人盡數(shù)在獄中慘死。
再之后,是大軍壓境,那群馬匪盡數(shù)被誅。
江潯獨自回到了沈家,回到她曾住過的閨房。
他坐在那里,朝服未解,發(fā)絲有些凌亂,整個人消瘦得厲害。
他就這么靜靜地坐著,出神地盯了許久許久。
沈明姝眼圈立刻紅了,她第一次見這樣頹廢的江潯。
她伸手想要摸摸他,雙手卻穿過了他的身體。
她怎么忘了,她是個幽魂啊。
再后來,她就這么一直飄啊飄,直到第七夜。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她看見他獨自一人走出家門。
在京郊,他被人圍住。
那些人蒙著面,利劍直接穿透了他的胸口。
血水淌了一地,他攤開手,掌心里還攥著一根發(fā)簪,那是她的。
沈明姝猛地睜開眼,思緒從前世拉回。
她看著面前的江潯,腦中還是剛才他死在雪中的那一幕。
來不及思索,直接抬手覆上他的胸口。
就是這里!
就是這里,那柄劍穿透的地方!
她指尖止不住地顫,但手中的力道卻一點不輕。
如果這里真的有劍傷,這樣按下去他一定會有反應(yīng)的!
江潯怔住,完全沒想到她會這般!
緊接著控制不住地喉頭一動,低低悶哼了一聲。
耳尖悄悄泛起薄紅。
紅暈順著清瘦的側(cè)頰一路攀上鬢角。
本就清冷矜持的面容上,顯出幾分不易察覺的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