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的課，伴隨著勸學的加持，進度比以往快了許多。

下學的鐘聲準時敲響。

少爺沒有像往常一樣，第一個沖出學堂。

反而等其他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自覺地將桌上散亂的筆墨紙硯，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收進書箱里。

不僅收了自己的，還把盧璘那份也一并收拾得妥妥帖帖。

而后深吸一口氣，有些吃力地將大書箱背在肩膀上。

整個過程，沒有半句怨言。

盧璘嘴角帶笑。

不錯，少爺你的路走寬了，都不用提醒了，很自覺啊。

堂上，夫子還未曾離去，看了一眼盧璘和柳權(quán)離去的背影，搖了搖頭。

盧璘走在前面，少爺背著書箱，邁著小短腿，與他并肩而行。

“璘哥，你看我能作詩不？怎么感覺作詩挺簡單??？”少爺歪著頭，眼睛盡是大學生般清澈的愚蠢。

盧璘暗自發(fā)笑，連勸學都帶不動，還想作詩？

“我看你還是別在讀書上浪費功夫了?！?/p>

“你天賦不在這上面?！?/p>

少爺聞言，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小臉一揚。

“是吧！那你覺得我天賦在哪？”

盧璘的目光悠悠地掃了一眼，丟下一句輕飄飄的話。

“現(xiàn)在還沒發(fā)現(xiàn)。”

少爺臉上的得意，瞬間垮了下去。

……

兩人一前一后，回到了清心園。

盧璘的住處，就在少爺臥房的外間，只隔著一道珠簾，方便隨時伺候。

房間不大，卻布置得極為雅致。

一張花梨木的架子床，鋪著嶄新的湖藍色綢緞被褥，摸上去柔軟順滑。

靠窗的位置，擺著一張光可鑒人的黃木書桌，筆墨紙硯一應(yīng)俱全，旁邊還有一個小巧的銅制香爐。

衣柜里，已經(jīng)為他備好了四季的衣裳，從細棉長衫到夾襖冬袍，無一不是上好的料子。

這般光景，與下河村那個四面漏風的破舊土屋，恍如隔世。

盧璘不是自己享福的性子，心里同樣惦記著下河村的父母。

他坐在桌前，攤開紙張，蘸墨提筆，準備把接下來的規(guī)劃重新梳理一遍。

接觸到了讀書人的體系，雖然有區(qū)別，但問題不大。

神童人設(shè)也立住了，柳家暫時也能呆得安穩(wěn)，必須加快發(fā)育的進度了。

所以問題的關(guān)鍵，就落在夫子身上。

盧璘暫時擱筆，琢磨著明天找夫子聊一聊加快學習進度的事情。

有勸學加持，自己對經(jīng)史子集的理解速度翻倍，再加上成年人的思維和自律，以及后世的學習方法。

再讓盧璘接受普通孩子一樣的進度，肯定不現(xiàn)實。

......

就在盧璘琢磨明天和夫子攤牌的時候，夫子也在琢磨著盧璘。

靜心堂內(nèi)。

夜已深。

沈春芳獨自坐在書案前，堂中只點了一盞孤燈。

面前鋪著一張上好的宣紙，手中那支狼毫筆，卻遲遲沒有落下。

許久，才想好了措辭，蘸飽了墨，筆走龍蛇。

“摯友柳拱親啟?！?/p>

“一別經(jīng)年，不知京中風雨，是否又添了幾分寒意?！?/p>

“圣上可還執(zhí)迷于長生觀之虛妄，不惜耗天下之民力？”

“北疆妖族，近期可曾安分，彼等狼子野心，入秋之際，定會南下劫掠，朝中務(wù)必做好萬全之策?！?/p>

“司禮監(jiān)王兼其人妄圖阻斷圣聽，癡心妄想，不可與之交往甚密，宴居與司禮監(jiān)與虎謀皮，結(jié)局可見一斑......”

一連數(shù)問，皆是關(guān)乎朝堂國運的大事。

寫到此處，他筆鋒一頓，臉上罕見地露出笑意。

“老夫如今閑居貴府，倒也清凈?！?/p>

“只是你那寶貝孫兒柳權(quán)，實乃頑石一塊，朽木一根，恐難承柳家詩書之風骨，你這一脈的文氣，怕是要斷了.....”

寥寥數(shù)語，盡是調(diào)侃。

可下一刻，他的筆鋒陡然一轉(zhuǎn)，神情稍顯凝重。

“然，今日偶得一璞玉?！?/p>

“其名盧璘，年僅六歲，尚未蒙學，卻于堂上，自創(chuàng)一首《勸學》?！?/p>

而后，將那首詩一字不差地謄抄于信紙之上。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p>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p>

“此詩言辭淺白，卻直指人心，可為蒙童開智啟蒙之用，于我大夏乃是幸事，望兄與禮部言明，或可推廣天下?！?/p>

“至于此子……”

寫到這里，沈春芳力透筆尖，紙張上的字體加重了幾分。

“六歲能詩，勝于前朝無數(shù)神童?！?/p>

“然，觀其詩，可知其志?！?/p>

“其志向之高遠，野心之勃發(fā)，昭然若揭?！?/p>

“此等天賦，若不能好生教導，引其向善，他日羽翼豐滿，恐又是一個宴居之流，于國，乃是大患。”

最后一字落下，沈春芳擱下筆，將信紙仔細疊好，裝入信封，用火漆封口。

站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戶。

一輪清冷的明月，高懸于夜空。

沈春芳望著那輪明月，眼中流露出一絲追憶與思念，口中低聲吟誦。

“欲寄彩箋兼尺素?！?/p>

“山長水闊知何處?！?/p>

隨著最后一個字音落下。

一縷肉眼可見的銀白色文氣，自他身上緩緩升起，包裹住信箋。

【才氣】具現(xiàn)。

下一息。

信箋在他掌心，憑空化作點點星光，融入夜色，消失不見。

..........

與此同時

柳府的賬房內(nèi)。

王管事正低著頭，一手撥著算盤，一手在賬本上不斷書寫。

眼瞅著快要入秋了，府里各處的用度都要重新規(guī)整，采買冬衣的布料，儲備過冬的炭火，樁樁件件，都得他親自過目。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院子里的寧靜。

“砰”的一聲，賬房的門被撞開。

一個負責在靜心堂伺候的書童，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

王管事手中的毛筆微微一頓，一滴濃墨，瞬間在賬本上暈開一個刺眼的黑點。

他緩緩抬起頭，眉頭緊鎖，眼神明顯不悅。

“慌慌張張，成何體統(tǒng)！”

“又……又作詩了！”

“盧璘他又作詩了！”

王管事皺起的眉頭，在聽到盧璘這兩個字的時候，舒展了半分。

這才剛?cè)W堂第一天。

怎么又鬧出動靜了。

他放下筆，摘下眼鏡，身體微微前傾。

“說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書童好不容易緩過氣來，開口道來：

“夫子問大家為何讀書，少爺他們都答不好?！?/p>

“就盧璘，他……他就站起來，說了好些道理，最后……最后還念了一首詩！”

“一首我們誰都沒聽過的詩！”

“念的什么？”

書童努力回憶著，他雖然不懂詩，但那最后一句，卻像烙鐵一樣，深深印在了他的腦子里。

他挺起胸膛，學著盧璘當時的樣子，一字一頓地念了出來。

“萬般皆下品！”

“惟有讀書高！”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王管事細細咀嚼，他也是讀書人，哪能看不出這首詩的價值。

又是一首出縣級別的佳作。

“這盧璘果真是天生的讀書種子不成，第一天去學堂，作詩信手拈來?！?/p>

王管事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老爺那天說過的話。

“若他真是那塊璞玉，無需我們雕琢，自己也能綻放光華?！?/p>

真是……錐立囊中，其末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