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刀想不明白。
陸恒也想不明白。
一個要平抑糧價,一個要囤積居奇。
雙方勢同水火。
盧璘不讓漕幫放糧進(jìn)城,反而要截斷四大米行運(yùn)糧出去的通道,這豈不是在幫四大米行鎖死他們的利潤?
這到底是什么道理?
盧璘看著兩人滿臉的困惑,只是輕輕一笑:
“二當(dāng)家,四大米行如今最怕的是什么?”
胡一刀沒有立刻回答,腦中飛速思索。
最怕的?
自然是糧價崩盤。
可如今臨安府的糧食都攥在他們手里,官府又封了米貼,他們控制著絕對的定價權(quán),糧價怎么可能崩?
除非...
胡一刀猛地抬頭,想到了盧璘信中那句“三十萬石常平倉米糧”。
“他們怕你的三十萬石糧食入城?!?/p>
“沒錯?!?/p>
盧璘放下茶杯,又問:“那如果,這時候他們發(fā)現(xiàn),漕幫棄暗投明了,你會怎么做?”
胡一刀幾乎是脫口而出:“立刻拋售手里的存糧!能賣多少賣多少?!?/p>
說完,胡一刀自己就愣住了。
他好像...有點(diǎn)明白了。
盧璘臉上笑意不減,繼續(xù)引導(dǎo)著他的思路。
“沒錯,正是止損離場!”
“可如果這時候,我讓二當(dāng)家你,鐵索橫江,封鎖住所有水路,他們的糧食一粒都運(yùn)不出去呢?”
“他們只能在臨安府這一個地方賣?!?/p>
“一個即將有三十萬石平價糧涌入的地方?!?/p>
兩人腦中轟然作響,所有的疑惑迎刃而解。
恐慌!
極致的恐慌!
當(dāng)三十萬石官糧即將入城的消息,和漕幫倒戈的消息,同時傳到四大米行的耳朵里。
他們唯一的念頭,就是在官糧入城,糧價雪崩之前,不計一切代價地拋售手里的存糧。
可漕幫封鎖了水路,他們的糧食根本運(yùn)不到外地去賣高價。
唯一的銷售渠道,只有臨安府本地。
一個即將被天量平價糧沖垮的市場!
到時候,會是怎樣一副光景?
四大米行為了搶先出貨,會瘋狂地降價,甚至?xí)ハ鄡A軋,把價格踩到泥里。
“我明白了.....”陸恒喃喃自語,看向盧璘的表情,已經(jīng)不能用震驚來形容。
這簡直是魔鬼般的算計!
“他們喜歡囤積,我就讓他們囤個夠。”
盧璘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樓下川流不息的江水,而后轉(zhuǎn)頭笑吟吟的看向兩人:
“我要把臨安府,變成一座只進(jìn)不出的糧食監(jiān)獄?!?/p>
“我要讓他們抱著金山銀山,眼睜睜看著手里的糧食,一天比一天不值錢,最后爛在倉庫里。”
“直到他們跪下來,求著我,把那些糧食買走?!?/p>
這番話,配上盧璘云淡風(fēng)輕的笑臉,卻讓胡一刀感到了一股寒意。
他自問手段狠辣,可跟盧璘比起來,自己那些江湖伎倆,簡直如同小孩子過家家。
殺人誅心!
這才是真正的殺人誅心!
然而,這還不是盧璘計劃的全部。
這只是第一層。
更深層的目的,他沒有說出口。
平抑糧價,只是順手為之。
他真正的目標(biāo),是四大米行那鼓鼓囊囊的錢袋子。
做空加抄底。
先是釋放重大利空消息,制造市場恐慌,誘發(fā)踩踏式拋售,這是做空。
等到價格崩盤,市場上一片哀嚎,所有人都認(rèn)為這些糧食已經(jīng)一文不值的時候,他再悄然入場,用最低的成本,將四大米行手里所有的糧食,全部吃下。
這是抄底。
一買一賣之間,產(chǎn)生的巨額利潤,從哪里來?
從四大米行的骨頭里榨出來。
這筆錢,將是新漕運(yùn)商行啟動的第一筆資金。
是“官民合筑防洪碼頭”的第一塊磚。
是自強(qiáng)社未來安身立命,真正崛起的本錢。
盧璘沒錢,自強(qiáng)社也沒錢。
但這不重要。
四大米行會心甘情愿的,把錢送到他的手上。
胡一刀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胸中的震撼久久無法平息。
看著窗邊盧璘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過去幾十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這才是做大事的樣子!
這才是真正的翻云覆雨!
“盧案首....”
胡一刀的站起身,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烈酒入喉,燒得他胸口滾燙,正如胡一刀望向盧璘的眼神一般熾熱:
“我胡斐這輩子,殺過的人,比你見過的都多。”
“今天才明白,這世上最鋒利的刀,不是握在手里的,是藏在腦子里的。”
說著,胡一刀恭恭敬敬地為盧璘斟滿一杯酒,雙手奉上。
“你這條路,我胡斐走了!”
“從今往后,臨安府水道,任憑盧案首調(diào)遣!我漕幫上下數(shù)萬兄弟,若有二話,提我胡一刀的腦袋去見你!”
盧璘轉(zhuǎn)過身,接過酒杯,卻沒有喝。
眼含笑意的看著胡一刀,臉上依舊是那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
“二當(dāng)家言重了,我們是合作?!?/p>
“互利共贏?!?/p>
正當(dāng)胡一刀準(zhǔn)備碰杯之際,砰!的一聲巨響從門外傳來。
緊接著雅間的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
一個滿臉橫肉,衣著華貴的禿頭男子,帶著十幾名手持棍棒的打手,氣勢洶洶地闖了進(jìn)來。
來人正是德昌隆的東家常萬金!
他身后的打手迅速散開,將整個雅間圍得水泄不通。
走廊上,漕幫的刀手們瞬間拔刀,與打手們對峙起來,氣氛劍拔弩張。
常萬金卻看都沒看那些漕幫刀手一眼,一雙小眼睛死死地盯著胡一刀,臉上的肥肉顫抖。
“胡一刀!你好大的狗膽!”
“我們四大米行好吃好喝地供著你,每年幾十萬兩銀子孝敬著,你就是這么回報我們的?”
“轉(zhuǎn)頭就去舔一個窮秀才的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