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片皆大歡喜的氛圍里，唯有兩個人，神情依舊。

一個是楊戩。

一個是唐三藏。

楊戩手持三尖兩刃刀，冷峻地站在一旁。

他與孫悟空是宿敵，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這只猴子。

這猴子，傲慢、自負、無法無天。

但他的義，是有范圍的。

這個范圍，就是他認可的“自已人”。

可今天，這猴子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散仙，先是低聲下氣地求遍了天庭仙官，求不動便當(dāng)場翻臉，不惜與整個西方教為敵，甚至不惜在斬仙臺上大動干戈。

這不正常。

這只猴子，什么時候變得如此古道熱腸，如此富有同情心了？

楊戩不信。

這背后，一定有他不知道的緣由。

這只猴子，越是表現(xiàn)得理直氣壯，就越說明他心里有鬼。

而唐三藏，則比楊戩想得更深一層。

也就比楊戩更困惑。

他的困惑，源于孫悟空前后矛盾的行為。

就在不久之前，孫悟空急匆匆地趕到他那里，拉下了一張猴臉，幾乎是哀求著，請他出面。

當(dāng)時悟空說得很清楚。

只要能保下那陸凡的真靈，不讓他形神俱滅，能入輪回就行！

他記得悟空當(dāng)時焦急的模樣，記得他眼中的懇切。

所以，他來了。

他來了之后，壓制了悟空的嗔念，辯倒了凈念的歪理，最后向玉帝提出的處置方案，正是“斬其仙身，廢其道果，留其一縷真靈，投入六道輪回”。

這，完完全全就是孫悟空自已求來的結(jié)果。

按理說，當(dāng)自已提出這個方案時，悟空應(yīng)該是最高興的那個人。

可事實呢？

事實是，當(dāng)他說完那番話后，他清楚地感覺到，身后的大徒弟，身上那股剛剛被他安撫下去的暴戾之氣，差一點就重新爆發(fā)。

緊接著，楊戩出現(xiàn)，悟空便像是找到了一個宣泄口，毫不猶豫地，甚至可以說是欣喜若狂地，投入了一場本可以避免的大戰(zhàn)。

為什么？

為什么自已實現(xiàn)了他的請求，他反而不滿意了？

這中間，一定發(fā)生了什么自已不知道的變故。

那又是什么呢？

斬仙臺上的氣氛，從劍拔弩張，轉(zhuǎn)變?yōu)榱艘环N詭異的平靜。

太白金星清了清嗓子，作為玉帝的傳聲筒，他必須主動站出來主持大局。

“咳咳，諸位，諸位。陛下已有旨意，此事需重新商議。不知各位仙家、佛爺，有何高見?。俊?/p>

一時間，場面又冷了下來。

誰都清楚，事情的經(jīng)過已經(jīng)明明白白地擺在了臺面上，沒什么好辯的了。

慈云寺包庇在先，陸凡復(fù)仇在后。

現(xiàn)在要議的，不是事實，而是立場。

是天庭的法度、西方教的顏面、孫悟空的人情，這三者之間，如何取得一個微妙的平衡。

楊戩冷哼一聲，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本就不是來參與這種文官扯皮的，只是被玉帝強行按在了這里。

“有什么好議的?！?/p>

“慈云寺僧眾，藏污納垢，藐視天條，當(dāng)以同犯論處。陸凡，快意恩仇，卻濫殺無辜，亦是罪無可赦。廢其道行，投入畜生道三世，以贖其殺業(yè)。此事到此為止，干凈利落?！?/p>

他的處置方案，比唐三藏的還要嚴(yán)厲幾分。

既嚴(yán)懲了佛門，也重罰了陸凡，完全是站在天庭司法天神的角度，不偏不倚，冷酷無情。

孫悟空聽了，眼皮一跳，扛著金箍棒的手緊了緊。

凈念菩薩的臉色，則是又難看了幾分。

他好不容易才從唐三藏的公道論里緩過來，楊戩這一下，又把他打回了原形。

就在這時，凈念菩薩的腦中，一道靈光閃過。

他找到了一個破局點。

既然關(guān)于陸凡這一世的行為，無論怎么辯，佛門都占不到理。

那何不跳出這一世的框架，從更宏觀的角度，來重新定義陸凡這個人呢？

凈念菩薩向前一步，對著眾人合十一禮，臉上恢復(fù)了那種悲天憫人的神情。

“真君所言，乃是天條之威，弟子不敢妄議。旃檀功德佛所言，乃是因果之理，弟子亦是心服?！?/p>

他先是將姿態(tài)放低，隨即話鋒一轉(zhuǎn)。

“然，我佛觀人，非觀其一時，而是觀其三世。一人之行，或因一時沖動，或因大悲大痛。其本性善惡，非一事可以定論。陸凡此生所為，罪孽深重，無可辯駁。但貧僧心中，尚有一惑?！?/p>

“此人，究竟是本性純良，因遭逢大變，才走上極端；還是其本性之中，本就藏著嗜殺之根，今生之事，不過是借機爆發(fā)？”

“此事，關(guān)乎其罪業(yè)之定性，亦關(guān)乎我佛門輪回之公允。”

“貧僧有一個不情之請。天庭有至寶‘三生鏡’，可照見生靈過去輪回之軌跡?？煞裾埍菹露鳒?zhǔn)，借用此鏡，一照陸凡之過往？”

此言一出，滿場皆驚！

三生鏡！

那可是能回溯時光，照見生靈前塵往事的先天靈寶，乃是天庭重器，等閑不會動用。

凈念這是要把陸凡的底褲都扒出來，放在三界神佛面前審視！

孫悟空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他下意識地就想開口反對，可話到嘴邊，卻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不能反對。

這是一個無法拒絕的陽謀！

凈念菩薩看著孫悟空那副想怒又不敢怒的憋屈模樣，心中冷笑連連，繼續(xù)說道：

“貧僧此請，并非是為了給陸凡加罪，而是為了尋求一個真正的公道?！?/p>

“若三生鏡照出，他生生世世皆為良善之輩，今生之惡，確為悲劇所致。那么，他便是‘因善生惡’，其情可憫。我西方教，也愿意承認是慈云寺處置不當(dāng)，未能渡化其心中之恨，我凈念愿回靈山，在佛前領(lǐng)罪！”

他這番話說得大義凜然。

然而，他接下來的話，才露出了真正的獠牙。

“但，若是此鏡照出，他過往輪回之中，本就是個大奸大惡之徒，殺人放火，無惡不作。那么，今生之事，便非偶然，而是其惡性之必然！如此冥頑不靈之輩，再送他入輪回，不過是讓他換個身份，繼續(xù)為禍人間罷了！”

“到那時，再談輪回，便是對未來無數(shù)無辜生靈的不負責(zé)任！”

“依貧僧之見，若真是如此，便不必再費周章，理當(dāng)將其魂魄打散，徹底湮滅于天地之間，以絕后患！”

這......

太白金星等人面面相覷，都覺得這個提議，聽上去，好像......并無不妥。

查清前因后果，再做定奪，這很符合天庭辦事的流程。

只是將一個人的前世今生，盡數(shù)翻出，當(dāng)著三界神佛的面，公開審視。

這手段，不可謂不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