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燈這里心中驚濤駭浪,那邊廂,天庭觀戰(zhàn)的眾仙,卻是另一番光景。
方才那一棍,捅得燃燈古佛踉蹌后退,金血都流了出來。
這一幕,清清楚楚地落在了圍觀的仙神們的眼中。
斬仙臺上,先是死一般的寂靜。
隨即,便響起了一片壓抑不住的,倒吸涼氣的聲音。
“看見了么?燃燈古佛......他被逼退了!”
“我的天,這......這猴王......”有仙官結(jié)結(jié)巴巴,說不出話來。
“大圣風(fēng)采,絲毫不減當(dāng)年??!”一位曾在南天門外被孫悟空一棒子打掉頭盔的天將,望著那道桀驁不馴的身影,眼中滿是復(fù)雜。
“我看,比之當(dāng)年大鬧天宮之時,怕是還要勝過幾分?!?/p>
托塔天王李靖不知怎么就想起了當(dāng)年,自已率領(lǐng)十萬天兵天將,布下天羅地網(wǎng),卻被這猴子打得丟盔棄甲,狼狽不堪。
原以為他成了佛,那股子野性便該收斂了。
誰曾想,五百年過去,這猴子非但沒有被佛法磨平棱角,反倒是將那根棒子,使得愈發(fā)鋒利,愈發(fā)駭人了。
然在這蕓蕓看客之中,卻有一人,與旁人全然不同。
那便是沉香。
他年紀(jì)尚輕,心中那腔子熱血,最是滾燙。
方才見那猴王金棒一指,高聲喊出“齊天大圣”四字,他便覺得周身血液都燒了起來。
此刻又見他一棒建功,將那不可一世的古佛打得金血飛濺,沉香只覺得一股豪氣直沖頭頂,恨不能立刻提了自家那開山神斧,沖上前去,與師父并肩而戰(zhàn),將這靈山諸佛,砸他個落花流水!
他心中這般想著,手腳便也不安分起來。
腳下已是往前挪了兩步,周身法力涌動,只待一個時機,便要沖入戰(zhàn)團。
守在他身旁的哮天犬,立時便察覺了他的異動。
這神犬最是忠心,楊戩下場前曾有嚴(yán)令,教他務(wù)必看好沉香,莫讓他沖動行事。
眼見沉香就要按捺不住,哮天犬急得低吠一聲,死死按住了沉香的胳膊。
“沉香,不可!”
“放開我!”沉香哪里還聽得進勸,“舅舅和師父都在苦戰(zhàn),我豈能在此袖手旁觀!”
“主人有令,你若上前,非但幫不上忙,反會亂了陣腳,成了拖累!”哮天犬爪下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將他牢牢按在原地。
一人一犬正自拉扯,一個圓滾滾的身影,慢悠悠地踱了過來。
來者不是旁人,正是那凈壇使者豬八戒。
他方才躲在人群里,看得也是津津有味。
此刻見沉香要壞事,這才挺著個大肚子,晃晃悠悠地上前。
“我說賢侄,你這是要做什么?”豬八戒伸出那蒲扇般的手,在沉香肩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莫要急,莫要急。你且看看場上,那是何等樣的人物在爭斗?你這點道行,上去夠人家一指頭捻的么?”
沉香被他一拍,那股上頭的熱血稍稍退了些,只是心中仍是不服,嘴上兀自犟道:“豬師伯,我......我只是看不慣他們以多欺少!”
豬八戒聞言,嘿嘿一笑,那雙小眼睛里,全是過來人的通透。
“以多欺少?賢侄啊,你還是太年輕了?!彼麑⒆鞙惖匠料愣叄瑝旱土松らT,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氣音說道:“你瞧瞧你那師父,他是怕人多的主兒么?他要是怕,當(dāng)年就不會一個人打上那凌霄寶殿了。他如今這般威風(fēng),老豬我見了,也是心里歡喜?!?/p>
說著,他直起身子,拍了拍自已的大肚腩,臉上現(xiàn)出幾分得色,開始了長篇大論。
“不過啊,說起你師父的本事,你豬師伯我,可是最清楚不過的。想當(dāng)年,俺老豬在高老莊,也是一方人物,過得好不快活。他奉命來尋我入伙,俺老豬哪里肯依?當(dāng)下便與他動起手來?!?/p>
“你道如何?”他賣了個關(guān)子,見沉香果然被吸引了注意,這才慢條斯理地繼續(xù)說:“俺老豬使出渾身解數(shù),將那天罡三十六變的神通,施展得是淋漓盡致?!?/p>
“他有那地煞七十二變,俺便有這天罡三十六變。他那棒子厲害,俺老豬手里這把九齒釘耙,也不是吃素的!那可是太上老君親手鍛造,集了六丁六甲之力,威能無窮!”
“那一戰(zhàn),直打得是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從那山頭,打到云端,又從云端,殺回洞府。他有千般變化,俺便有萬種應(yīng)對。他想拿我,嘿,沒那么容易!足足斗了一天一夜,不分勝負(fù)!若不是后來他使詐,請來了觀音菩薩,誰輸誰贏,那還真說不準(zhǔn)哩!”
豬八戒說得是口沫橫飛,繪聲繪色。
沉香一個少年郎,哪里聽過這等舊事,一時間竟是聽得入了迷,連方才要沖上去拼命的念頭,都淡了許多。
原來豬師伯當(dāng)年,竟也這般勇猛,能與齊天大圣斗個旗鼓相當(dāng)?
豬八戒見他神情,便知自已這番話起了作用,心中更是得意,最后總結(jié)道:“所以說啊,賢侄,這等場面,看著熱鬧便好。你那師父的本事,大著呢。咱們這些做師弟徒兒的,就別上去添亂了,且安心看著罷!”
不遠(yuǎn)處,那六丁六甲,聽聞凈壇使者這番吹噓,早已是幾欲失笑。
他們是記得的,記得分明。
當(dāng)年那高老莊一役,哪里是什么英雄相惜,棋逢對手?
分明是那猴王奉了法旨,去降那豬妖。
那豬剛鬣仗著幾分蠻力,與自家那洞府的地利,負(fù)隅頑抗。
孫悟空壓根未曾動用真本事,只當(dāng)是尋個樂子,變作那高家小姐的模樣,將這呆子好一頓戲耍。
從頭至尾,那豬剛鬣便被玩弄于股掌之間,全無還手之力。
若非觀音菩薩的面子,只怕當(dāng)場便要被那鐵棒打成一灘肉泥了,哪里還有什么“斗了一天一夜,不分勝負(fù)”的佳話?
這還只是舊事。
便是后來西行路上,這呆子的斤兩,他們這些暗中護持的神將,更是看得一清二楚。
且不說別的,只說那碗子山波月洞,奎木狼下凡所化的黃袍怪一回。
彼時孫悟空被唐三藏一紙貶書趕回了花果山,只剩下這呆子與那沙和尚保駕。
遇上那黃袍怪,二人聯(lián)手,尚且走不過三五十合,便被打得屁滾尿流,一個被擒,一個逃遁。
到頭來,還不是這呆子腆著臉,跑到花果山去,使那激將法,將猴王又請了回來?
那奎木狼在天為二十八宿之一,神通廣大,可對上孫悟空,卻又是何等光景?
不過是被那猴王追得滿天亂竄,最后還是天上降下旨意,才保住了一條性命。
前后對比,其間云泥之別,不可以道里計。
可如今,這些陳年舊事,從這凈壇使者口中說出,便全然換了個模樣。
那狼狽不堪的過往,被他摘揀幾分,揉捏一番,再摻上七分杜撰,三分夸大,竟就成了一段英雄不打不相識的傳奇。
六丁六甲心中明鏡一般,卻無一人開口去戳破他。
一來,神仙也有體面,當(dāng)著小輩的面,去揭一位佛門使者的短,終究是不合規(guī)矩,失了身份。
二來,他們也深知這豬八戒的性情。
他這一生,本事或許不高,可這趨利避害,見風(fēng)使舵的能耐,卻是三界之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
他此刻攔住沉香,說這番大話,固然有自我吹噓的成分,卻也存了幾分安撫后輩,不讓他去那兇險的戰(zhàn)團之中枉送性命的好心。
他這人,便是如此。
有千般不是,萬般不堪,卻總還存著那么一點未曾泯滅的,源自天蓬元帥時期的袍澤情誼。
既是如此,又何必去說破呢?
由他去說罷,只要能將這沖動的半大孩子穩(wěn)住,也算是一樁功德了。
豬八戒這邊倒是越說越上頭,已經(jīng)說起了自已當(dāng)年如何智取流沙河,力戰(zhàn)獅駝嶺的光輝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