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西天佛門的眾人,更是如臨大敵。
燃燈古佛的面色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一位新晉的菩薩,平日里禪心穩(wěn)固,此刻卻怎么也壓不住元神的顫栗。
他望著那四柄只是立在那里,便叫三界不寧的兇劍,聲音干澀地對身旁的文殊菩薩問道:“尊者,這......這便是傳說中的誅仙劍陣么?”
“通天教主他......他怎敢如此?難道他不怕道祖降罪,不怕再掀起一場封神大劫么?”
文殊菩薩沒有看他,那雙蘊含著無盡智慧的眼眸,同樣死死地盯著那四方劍門。
良久,才緩緩開口,竟有幾分虛浮與恍惚:“這還不是陣。若是陣圖展開,你我今日,怕是連站在這里說話的余地都沒有了?!?/p>
“至于道祖......你以為,到了圣人那般境界,所行之事,還是你我能夠揣度的么?”
“他既然敢這么做,便定然是有所倚仗。”
“只是......我想不通,這陸凡究竟是什么人,竟值得他如此行事?”
他身旁的普賢菩薩長嘆一聲,接口道:“是啊......通天師叔他,究竟意欲何為?難道他忘了碧游宮是如何散的,忘了那萬仙上榜的慘狀了么?為了一個陸凡,當(dāng)真值得?”
其余佛陀菩薩,表情同樣僵硬起來。
不少人手中捻著佛珠,一下,又一下,看似從容,可那越來越快的頻率,卻泄露了他們內(nèi)心的焦躁。
另一邊,孫悟空三人倒是齊齊松了一口氣。
雖然看不懂局勢,但是好像有什么非常厲害的大佬來了。
陸凡,暫時好像不會出問題了。
三個反骨仔湊在一處,渾然不顧周遭天崩地裂的景象,反倒像是街頭巷尾看熱鬧的閑人。
哪吒最是按捺不住,他用胳膊肘輕輕捅了捅孫悟空的腰,壓低了嗓門,可那語氣里的興奮勁兒卻怎么也藏不?。骸拔?,猴子,瞧瞧這架勢!四把劍,就把這天捅了個窟窿!比我當(dāng)年抽了龍筋鬧東海,可威風(fēng)太多了!”
孫悟空一雙火眼金睛眨了眨,盯著那四柄古劍看了半天,臉上滿是純粹的困惑。
他對什么封神舊事知道的不太多,只憑本能感知那劍上毀天滅地的力量。
他撓了撓毛茸茸的臉頰,扭頭問哪吒:“這是什么玩意兒?瞧著比那孔雀的破樹枝厲害。是哪路神仙出手了?也是來保陸凡的?”
他和漫天神佛交情好不假,但對于法寶這一塊,猴子是真的一竅不通。
哪個法寶是哪路神仙的,他是完全不知道。
否則,當(dāng)年西游路上,直接看到對面用什么法寶,就能知道后臺是誰了。
他這話問得實在,哪吒卻一時語塞,他也只知這劍厲害,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噤聲。”
旁邊一直沉默不語的楊戩,也神神秘秘的。
“別亂說話。能不能長點見識?”
“那是誅仙四劍?!?/p>
“誅仙?”孫悟空咂摸了一下這個詞,只覺得殺氣撲面。
“哪吒!”
楊戩用刀柄的末端,不輕不重地磕了一下哪吒的后背,引得哪吒回頭瞪他。
他卻輕輕一笑:“你師父沒跟你提過么?封神一戰(zhàn),通天師叔祖在界牌關(guān)擺下的誅仙劍陣?!?/p>
哪吒臉上的興奮之色瞬間褪去,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我想起來了......師父他老人家后來提過一嘴,說......說那是天道第一殺陣,非四位圣人齊至不可破......還說,圣人都在里頭掛了彩?!?/p>
他說到最后,自已都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圣人是什么樣的存在?
開天辟地,萬劫不磨。
那樣的尊神,也會受傷流血?
孫悟空聽得一愣一愣的,他雖沒經(jīng)歷過,可這幾個字眼的分量,他還是掂量得出來的。
他用金箍棒的另一頭,輕輕戳了戳被綁在柱子上的陸凡的方向,滿臉的不可思議:“管他什么誅仙還是陷仙,看這意思,是來保陸凡的?”
楊戩緩緩搖了搖頭,眼中也是一片迷茫。
他知道的秘辛是比孫悟空多,可眼前的景象,也已遠遠超出了他的認知范疇。
他看著那四柄靜靜懸立,卻引得三界動蕩的神劍,又看了看那風(fēng)暴中心一臉無辜的陸凡,最后只能吐出一句滿是無力感的話來:
“不知道。”
他將三尖兩刃刀往肩上一扛,好整以暇地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但眼下這光景......好像沒你我什么事了。站遠些,看著便是?!?/p>
南天門外,一時竟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寂。
佛門在沉默,孔宣在沉默,孫悟空三人在沉默,天庭眾仙在沉默。
甚至連陸凡本人都在沉默。
這沉寂比先前的任何喧囂都更叫人心中發(fā)緊。
大家都在等。
等后續(xù)的發(fā)展。
只是,每個人的心思不同,所等的東西,自然也就不一樣。
斬仙臺上,那四柄劍靜靜地立著,劍身上流轉(zhuǎn)的血光,是這片天地間唯一在動的東西。
它們不言不語,俯瞰著腳下這群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仙佛。
佛門眾人不作聲了。
一片金光燦爛的所在,此刻是真的安靜得落針可聞。
燃燈古佛垂著眼簾,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上,再也尋不出半分先前的從容。
其余的菩薩羅漢,更是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將那平日里掛在嘴邊的慈悲與禪理,都收得嚴嚴實實。
這些平日里口燦蓮花,動輒便言四大皆空得道大能們,如今一個個面沉如水。
他們心中自有計較。
修行到了他們這般境界,早已是萬劫不磨,壽與天齊。
生死二字,在講經(jīng)說法之時,不過是用來點化愚頑的道具,是早已勘破了的虛妄。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色身敗壞,不過一具臭皮囊。
放下執(zhí)著,看破生死,方能得大自在,證大圓覺。
言語之間,是將自身之存亡,置于度化眾生的大業(yè)之后的。
可當(dāng)那代表著終結(jié)與寂滅的四柄兇劍,就這般實實在在地立在眼前時,他們心中那一點苦修得來的禪意,早被這徹骨的殺機凍得僵了,剩下的,唯有對自身存在的強烈執(zhí)著。
那舍身飼虎的典故,此刻想來,竟覺得有些遙遠。
老虎吃了菩薩,尚能結(jié)下一份善緣,來世或可脫離畜生道。
可要是被這誅仙四劍斬了呢?
神形俱滅,真靈不存,連墮入輪回的機會都沒有,又談何因果,談何善緣?
修行不易,能證得今日這般果位,哪個不是經(jīng)歷了萬千劫數(shù),惜命得很。
活著不好么?
非要拿自已千萬年苦修的道行,去試試那誅仙四劍的鋒芒?
活著,才能講經(jīng)說法,才能普度眾生,才能享用那西天的無量功德與清凈。
死了,便什么都沒了。
這四柄劍的兇名太盛,盛到了一個不講道理的地步。
便是佛陀菩薩這等級數(shù)的人物,真要被此劍斬了,神形俱滅,三界之中,除了給那兇劍的傳說再添一筆談資,說一句“某某佛陀,好生有勇氣,居然敢硬撼誅仙劍陣”,還能剩下什么?
旁的仙佛聽了,怕是還要在心里腹誹一句“傻X,不自量力”。
死了,也就白死了。
不值當(dāng),實在是半點都不值當(dāng)。
這等賠本的買賣,誰會去做?
于是乎,大家便都心照不宣地立住了腳,一個個寶相莊嚴,入定了一般。
實則都在等,等一個能出來收拾局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