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潮濕,寒冷,充斥著惡臭。
蜷縮在角落處的身影發(fā)著抖,裹著單薄的棉衣,不停吞著口水。
他的嘴唇已經(jīng)干裂,臉上滿是污漬,頭發(fā)凌亂,眼中全是血絲。
看到這一幕,梵星眸實在痛心,忍不住喊道:“小侄子,小侄子,你小姑來看你了?!?/p>
慕容垂緩緩抬起頭,瞇著眼仔細瞧了瞧,才喃喃道:“噢是小姑…你來這里做什么?”
梵星眸道:“我來看看你,沒想到你還被關(guān)著,這都多久了啊。”
“慕容皝怎么還不把你放出去?不是說了,關(guān)你只是權(quán)宜之計嗎!”
慕容垂沉默了片刻,才道:“小姑,你走吧,你無官無職,不該參與政治?!?/p>
“放屁!”
梵星眸大聲道:“我哪里參與什么政治了,你是我侄子,我不能看你這么慘?!?/p>
“你跟我出去!我要帶你出去!我們找慕容皝評理去!”
慕容垂搖了搖頭,道:“小姑…我是兒子,也是臣子,跟你出去了,那無異于反叛。”
“算了,我就待在這里吧,這里至少什么都不用去想,安安心心熬時間罷了?!?/p>
梵星眸攥著拳頭,咬牙道:“這叫什么事兒嘛!我去找慕容皝!我非得好好罵一罵他不可!”
她轉(zhuǎn)頭走出了天牢,快步來到皇宮之中,找到了正在看書的慕容皝。
她直接一掌拍在桌子上,冷冷看著對方。
慕容皝無奈放下書,嘆聲道:“又怎么了?”
梵星眸道:“慕容垂怎么還在牢里待著?你不是說早晚會放他出來嗎?!?/p>
慕容皝揉了揉眼睛,道:“我說小妹,你能不能好好在你的雪山上待著?一定要來皇宮里晃來晃去,做什么呢?”
“這里有我主事,有許許多多的官員,用不著你來摻和。”
梵星眸忍不住道:“我哪有摻和了,我只是關(guān)心一下我的侄兒,他分明有功啊,他讓我們得到了幽州,是開疆拓土的大功臣,你不獎勵他,反而懲罰他,這說得過去嗎!”
慕容皝站了起來,皺眉道:“你有完沒完?我說過了,這是政治,不要你參與,你怎么就聽不明白呢?”
“今年這么大雪災(zāi),國家很難熬,幽州有慕容恪管著,但其他地方還需要慕容儁他們出力,現(xiàn)在把慕容垂放出來,不是胡鬧嗎?!?/p>
“政治是有立場的,是需要平衡的,也是具備妥協(xié)性的,慕容垂都能理解,你擔(dān)心什么?”
“小妹,你從小腦子就笨,為什么非要來管這種復(fù)雜的事?”
“安安心心在雪山上待著不好嗎?這里真的不需要你,別添亂了?!?/p>
這番話讓梵星眸都愣住了。
她張了張嘴,指著四周,喃喃道:“可、可這里也是我的家,我為什么不能來?”
慕容皝沉著臉不說話。
梵星眸咬牙道:“你們都說我笨,是,我笨,我沒什么才學(xué)?!?/p>
“但我至少知道,功就是功,罪就是罪,好人就該有好報?!?/p>
“慕容垂立了功,卻反而受到了懲罰,這不公平?!?/p>
慕容皝不耐煩道:“都說了,這是妥協(xié),他受點委屈而已,為了民族嘛,為了國家嘛,他是個懂事的,能夠理解的?!?/p>
梵星眸大聲道:“懂事就該受苦?懂事就該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懂事就該為了你們這些亂七八糟的理由而被關(guān)在牢里,連一個干凈的床都不肯給?”
“懂事,有功,怎么反而成了枷鎖了?”
慕容皝道:“他在里邊不受罪,就有人找他麻煩,你明白嗎?”
“他在里邊受罪,有人就開心,就不會找他麻煩,你明白嗎?”
“那些人我還要用,我暫時離不開他們,你明白嗎?”
“政治沒有對錯,只有權(quán)宜,只有合適,你明白嗎?”
“你什么都不明白,你只會胡攪蠻纏?!?/p>
“去吧,去你的雪山上待著,那里所有人都聽你的?!?/p>
梵星眸臉色蒼白,她咬著牙,指著慕容皝,咬牙道:“你…你總有你的大道理!”
“可你別忘了,你能得到幽州,也有我的功勞。”
“嫌我胡攪蠻纏,呵,沒有我…唐禹才不會幫你們!”
說完話,她轉(zhuǎn)身就走,再不猶豫。
離開龍城,去往自己的山,往上攀爬,很是疲倦。
每一步踩在雪上,都那么艱難,這是她離家的路。
回想這么多年,好像真是一事無成。
好不容易做成了一件大事,卻似乎得不到認(rèn)可,慕容垂被關(guān)著,而自己…也成了那個胡攪蠻纏的多余人。
小徒弟,你說我是大器晚成…
可是…他們都不這樣認(rèn)為…
他們覺得我還是那個笨蛋…
想到這里,梵星眸心里就壓抑得很難受。
她有時候真想一掌把他們都拍死算了,但…但又怎么能真的那樣做。
“宮主!宮主您可算回來了!”
還未進宮,遠處就傳來呼喊聲。
梵星眸一肚子氣,大聲道:“吵吵鬧鬧做什么,小心我打你。”
弟子連忙低著頭,然后小聲道:“宮主,南邊來信了,都到了五六天了呢,是壽春分舵那邊寄來的,應(yīng)該是圣女的信?!?/p>
梵星眸接過信,朝著自己房間走去,一邊走著,一邊嘮叨著:“臭丫頭,還知道給我寫信,我以為你早忘了我了呢?!?/p>
她來到房間的窗臺邊,這里可以吹著寒風(fēng)、曬著太陽,也看得到最壯美的雪山風(fēng)景。
她打開了信,卻突然皺起了眉頭,不由地湊得更近。
“師父好久不見,想徒弟了沒有啊?我在壽春與喜兒重逢了,我們打算在南方搞點大事。”
“只可惜沒有師父在,我心中沒有什么把握,總覺得空落落的,不如在中原的時候踏實?!?/p>
“師父強大的戰(zhàn)力和突如其來的靈光一現(xiàn),總能給我巨大的安全感和關(guān)鍵性的啟發(fā),于是徒弟只好給你寫信來表達思念了?!?/p>
“據(jù)說那個孫石又出山了,這次跟著戴淵,唉,師父當(dāng)初怎么就不下狠手把他廢了呢,我估計他這次又要找我麻煩啦?!?/p>
“大雪災(zāi)好冷啊,師父在雪山上是不是更冷啊?雖然功力深厚,但也要都穿衣服,不要生病才好呀?!?/p>
“真懷念我們在建康的時候,可以和師父插科打諢,你說話總是那么直白且精準(zhǔn),語言藝術(shù)讓我感受到很莫名的溫暖。”
“對了,師父,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月曦仙子病情很嚴(yán)重,已經(jīng)到了不得不雙修的地步了。”
“弟子很喜歡她,因此和她雙修了,正式和師父成為同道中人了。”
“師父莫要生氣,就算生氣也不要打我,就算打我也不要打臉啊?!?/p>
“另外,師父你的病情,我也知道了。”
“徒弟會盡量幫師父緩解病情的。”
“哈哈哈開玩笑的,月曦仙子無論如何也不開口提你的病,說是要尊重你的隱私呢?!?/p>
“我欣賞她有她的堅持,她宛如獲得了新生,而師父何時下山呢?”
信的內(nèi)容,戛然而止。
梵星眸還想急迫地往下看,發(fā)現(xiàn)沒有了,又覺得有點失落。
重復(fù)看了好幾遍,她才抬起頭來,咬牙切齒道:“這個王八蛋,睡我徒弟,還睡了我前任,老子要打死他。”
她的聲音又突然停止了。
她看到了窗臺邊的銅鏡中,那張臉上分明帶著難以壓制的笑意。
一時間,她看向外邊的雪山,這里終年積雪,萬古不化。
但…她突然覺得很暖。
原來在遙遠的地方外,還有人覺得自己很重要,戰(zhàn)力強大,給人啟發(fā),還有所謂的語言藝術(shù)。
可是…可是我分明很笨啊。
小徒弟,你故意哄我,還是真這么認(rèn)為?
但無論如何,師父真的很開心啊。
“這破地方!誰愛待誰待!”
梵星眸站了起來,咬牙道:“我要去找我徒弟!他睡了我前任!我要…嘗嘗他的本事!”
“呵,臭小子,還想誆騙我生病的情況?!?/p>
“我的病,你哪有本事治好啊?!?/p>
“你最多…幫我緩解一下漲痛,嘬兩口罷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