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發(fā)生的事情,經(jīng)過崔琰和狗娃的上門要人,還是落在了有些人的眼里,于是這消息在京城夜幕的掩護(hù)下,很快便傳了出去。
幾乎是王明遠(yuǎn)被崔琰、狗娃接走后不到一個時辰,城內(nèi)幾處關(guān)鍵所在的主人,便已先后得了詳略不一的稟報。
城西,一座看似不起眼、實則戒備森嚴(yán)的別院書房內(nèi)。
此地雖然不大,但一應(yīng)擺設(shè)低調(diào)中透著難言的底蘊(yùn),炭盆燒得暖融,窗外寒意被徹底隔絕。
一位身著玄色常服、年約三十出頭的男子正臨窗而立,手指無意識地捻著一枚溫潤的玉玨。
他面容算得上俊朗,但眉宇間那股久居人上、不怒自威的氣度,都顯示出他絕非尋常人物。
一名身著灰衣、做家仆打扮的精干漢子垂手立在下方,正低聲回話:“……大致經(jīng)過便是如此。林家派去的人手在貢院街動了手,直接將人帶回了林府。但不到三個時辰,那王會元便被崔家公子帶著人堵門要了出來?!?/p>
他聽完,嘴角緩緩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轉(zhuǎn)過身,聲音帶著幾分懶洋洋的興致:“哦?搶親?這林萬兩,膽子是肥了,行事也愈發(fā)有趣了。不過,他倒也確實有幾分跋扈的底氣。”
他踱回書案后坐下,指尖輕輕敲著桌面:“林家身為皇商這么多年,盤根錯節(jié),戶部、內(nèi)府監(jiān)、乃至漕運衙門,哪里沒有他打點過的關(guān)系?說是手眼通天或許過了,但能量確實不小。
記得之前豫西蝗災(zāi),還有黃河凌汛,他都是第一個帶頭捐出大筆錢糧的吧?父皇還曾贈了他個‘義商’的名頭,倒也不算完全虛傳。不過以他這些年的功勞求道賜婚怕也夠吧,一個小小會元罷了,難不成其中有什么隱情?”
灰衣人恭聲應(yīng)道:“王爺對林家記得絲毫不差,不過,林萬兩此次行此險招的確事出有因,太子殿下……有意納林家獨女為侍妾,催促甚急。且陛下這幾年身體有恙,太子監(jiān)國,求賜婚怕不是羊入虎口。林萬兩愛女心切,估計是被逼急了,才想出這法子……”
“呵呵呵……”那人聞言,竟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在溫暖的書房里回蕩,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
“本王的那位好大哥……真是沉不住氣,也越來越不講究了。堂堂儲君,惦記臣下之女,還是用這等手段,吃相難看了點?!?/p>
他收斂笑容,眼中閃過一絲冷芒:“不過,他越是如此,越是自毀長城。倒是這王會元……有點意思,也不知道怎么讓林家松口放人的,光憑崔家的能量怕是不夠?!?/p>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此事不必插手,靜觀其變。但給本王盯緊了林家,還有那個王會元,說不定……會是個有趣的變數(shù)。”
“是,殿下。”灰衣人躬身領(lǐng)命,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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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同一時間,皇城東北隅,一處裝飾更為雅致精巧的宮殿偏殿內(nèi)。
雖是夜晚,殿內(nèi)依舊燈火通明,暖意融融。
一張寬大的紫檀木圓桌上,擺滿了各式精致的菜肴,桌旁,坐著一位身穿寶藍(lán)色團(tuán)花便袍、體型富態(tài)的年輕男子,正是之前王明遠(yuǎn)見過的六皇子。
他此刻正捧著一碗濃白香醇的火腿雞湯,小口啜飲著,圓潤的臉上滿是滿足。
一名面相慈和、眼神卻透著精明的老太監(jiān),正小心翼翼地為他布菜,看似隨意卻低聲將此事一一道來。
六皇子喝湯的動作頓了頓,抬起眼皮,露出感興趣的神色:“哦?林萬兩?搶親?還搶的是王明遠(yuǎn)?”
又喝了一口湯,他滿足的放下湯碗,拿起絲巾擦了擦嘴,臉上笑容更盛,“這事兒有意思,繼續(xù)留意著?!?/p>
“我那位太子哥哥,這次運氣可真是夠差的,不過這會兒怕是沒心思理會這點‘小事’了,父皇那邊……才夠他頭疼的?!?/p>
“老奴明白?!崩咸O(jiān)會意地點點頭。
六皇子不再說話,繼續(xù)享用他的菜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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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另外兩處的平靜乃至看戲心態(tài)不同,此刻的東宮,氣氛卻隱隱透著一種壓抑的躁動。
東宮一處裝飾華麗、鋪著厚厚西域地毯的暖閣內(nèi),絲竹管弦之聲響起,幾名身姿曼妙、衣著暴露的胡姬正在跳著節(jié)奏激昂的戰(zhàn)舞。
她們腳步奔騰,手臂揮動,帶著異域的風(fēng)情,卻也與這暖閣的奢靡氛圍有些格格不入。
上首主位,坐著一位面容剛毅、輪廓分明、約莫三十四五歲的男子,正是當(dāng)朝太子。
他穿著一身暗紫色常服,眼神卻不像他面容那般堅毅,反而帶著幾分酒意熏染下的迷離和煩躁。
他手握著琉璃酒杯,目光似乎落在舞姬身上,又似乎穿透了他們,望向了不知名的遠(yuǎn)方。
一名身著東宮內(nèi)侍服色、面色白凈無須的中年太監(jiān),悄步走到太子身邊,彎下腰,用不高不低、恰好能讓太子聽清的音量稟報道:
“殿下,林家那邊……剛傳來消息。那林家之女,恐怕是進(jìn)不了東宮了。林萬兩今日鬧了一出搶婿的戲碼,雖然后來又放了人,但這么一鬧,姑娘家的名節(jié)算是有了瑕疵,再送進(jìn)來……怕是于殿下聲名有礙。您看……”
太子不耐煩地?fù)]了揮手,打斷太監(jiān)的話,語氣帶著濃重的不屑和隨意:“林萬兩真是膽子越來越大了,不過區(qū)區(qū)一個皇商之女,癡肥蠢笨,孤本就無意,孤要的是他林家的錢袋子!人能送來最好,送不來,錢到位就行!這種瑣事,你們自行處置,不必再來煩孤!”
他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火-辣的酒液入喉,似乎暫時壓下了他心頭的某種煩躁。
那內(nèi)侍太監(jiān)似乎早已習(xí)慣太子的態(tài)度,聞言并不意外,只是恭順地應(yīng)道:“是,奴才明白。定會辦妥,讓林家知曉分寸?!?/p>
他頓了頓,看了一眼太子的臉色,又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殿下,時辰差不多了,您該動身……去給陛下侍疾了?!?/p>
“侍疾”二字像一根針,猛地刺破了太子用酒精營造出的短暫麻痹。
太子握著酒杯的手猛地一僵,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他眼中閃過一抹極度厭煩甚至可以說是暴戾的神色,猛地將手中的琉璃杯狠狠摜在地上!
“啪嚓!”
清脆的碎裂聲驟然響起,蓋過了樂聲。
正在跳舞的胡姬們嚇得魂飛魄散,音樂也戛然而止,她們驚慌失措地跪伏在地,瑟瑟發(fā)抖,暖閣內(nèi)一片死寂。
太子卻對這一切置若罔聞,他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呼吸粗重。
旁邊的內(nèi)侍太監(jiān)仿佛早已料到,面不改色地遞上一塊溫?zé)岬臐衩怼?/p>
太子一把抓過,用力擦了擦手和臉,深吸一口氣。
當(dāng)他放下手巾時,臉上的暴戾已徹底斂去,重新恢復(fù)了平靜,甚至還掛上了一副看似沉穩(wěn)甚至帶著幾分憂戚的表情。
站起身后,立刻一隊宮女上前伺候更衣,待穿戴整齊,他看也沒看地上跪著的胡姬和摔壞的酒杯,大步流星地朝暖閣外走去,聲音也恢復(fù)了平日的沉穩(wěn):“擺駕,乾清宮?!?/p>
內(nèi)侍太監(jiān)連忙躬身應(yīng)諾,快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