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就在楊權(quán)恩起兵之日,陳從進在幽州,還未收到消息,但此時的陳從進卻是十分高興,而高興的緣故,便是妻族的李旋德率清夷軍抵達幽州。
清夷軍的到來,讓陳從進一直懸著的心,稍微放松了些,之前對靜塞軍諸將的控制,雖有成效,但是雙方實力上的差距,依然讓陳從進心有不安。
而留下清夷軍即將抵達幽州的消息傳來后,陳從進敏銳的感覺到,節(jié)度府的佐官似乎更勤快了些,雖然此時朝廷還未正式下詔讓陳從進接任節(jié)度使,但大小官員,已然視陳從進為幽州的主人。
李旋德進入幽州城后,其臉色頗為復(fù)雜,一方面是高興陳從進以小博大真的成功了,一躍而上,當(dāng)上了節(jié)度使,而李家作為其妻族,自然而然會在其中分潤到利益。
但令李旋德感到憂慮的是,陳從進屢屢行此險招,將來是否會繼續(xù)弄險,要知道,沒有人能夠一直幸運下去,次次弄險,終有一日,會弄巧成拙,不過,這畢竟是還未發(fā)生的事,在眼下,李旋德還是十分高興的。
一見面,李旋德便恭敬的對陳從進行禮道:“末將參見使君?!?/p>
“叔父不必多禮,幽州方定,軍政上多有隱憂,如今清夷兵至,從進才勉強安心些?!?/p>
李旋德笑了笑,隨即又道:“本來父親要親自領(lǐng)兵的,但是父親年紀(jì)大了,實在受不得這鞍馬勞頓之苦,因此,末將只能代父領(lǐng)軍。”
陳從進看了一眼李旋德,其話中隱含之意,陳從進已經(jīng)聽出來了,而這應(yīng)該也是李懷宣的意思,李懷宣,是想將清夷軍使之位,移交到李旋德的手中。
不過,這事倒也不急,畢竟是妻族,過段時間,他可以直接和李懷宣商議一下,想到這,陳從進點了點頭,道:“阿翁年紀(jì)大了,以后在家,含飴弄孫,安享清福便可,日后清夷軍的重任,還望叔父多多上心了?!?/p>
二人又寒暄了幾句,片刻后,李旋德有些遲疑的問道:“使君,清夷軍坐鎮(zhèn)媯州,此番全軍而動,短時間應(yīng)該無慮,但若是長時間不在媯州,怕是境內(nèi)諸部不穩(wěn)啊!”
陳從進點了點頭,沉聲道:“此事我已有打算,我決定,在媯州各部中,再抽調(diào)丁壯,一方面,可以補充軍力,一方面,也能減弱各部的力量?!?/p>
“此法,治標(biāo)不治本啊,只能穩(wěn)住一時,長此以往,怕是會出亂子啊。”李旋德有些憂慮的說道。
陳從進嗯了一聲,略一沉吟,隨后說道:“此事不急,先前剛剛剿滅了奧失部,余威尚存,這些胡部想來也不會這么沒眼力見,況且尚有廣邊,寧武,懷安等軍城,這事,等幽州局勢穩(wěn)定后再說也不遲。”
李旋德聽后,也沒有什么意外,畢竟清夷軍到來,便是為了給陳從進坐鎮(zhèn)幽州增加底氣的,他估摸再快,清夷軍也得在幽州待三個月,最少也得等朝廷的詔書下來后,再走。
清夷軍抵達幽州,本來劉世全很是給面,表示可以將北門外的大營讓給清夷軍,靜塞軍可以另擇一處扎營。
但是陳從進考慮過后,拒絕了劉世全的請求,而是讓節(jié)度府倉曹官趙逢安,調(diào)動人手,為清夷軍在南門修建臨時駐地。
這個趙逢安,就是陳從進突襲南門時,為陳從進引路的倒霉蛋,不過,此人運氣不錯,在陳從進動手的一瞬間,他就躲在門后面,硬是一點傷都沒有。
陳從進知道,靜塞軍剛剛降服,內(nèi)心中肯定還有些不服氣,這個時候若是清夷軍來了,就讓靜塞軍移駐,換做是誰,他心里肯定會有些不服氣的。
在這當(dāng)口,一切以穩(wěn)定,最為重要,陳從進不禁的嘆了口氣,看上去自已如今是風(fēng)頭一時無兩,但其中的艱辛,焦慮,唯有自已知道。
好在如今幽州大局已定,只要外鎮(zhèn)軍不出亂子,自已這個節(jié)度使的位置,那就是坐穩(wěn)了,但是陳從進知道,外鎮(zhèn)很有可能會出變故。
而在這其中,最讓陳從進擔(dān)心的,便是薊州刺史,經(jīng)略軍使楊權(quán)恩,此人是楊承榮之侄,作為楊承榮天然的心腹,他在得知自已奪取幽州,又會做何反應(yīng)。
不過,楊權(quán)恩尚在薊州,陳從進一時間也顧不上他,畢竟他還沒反,自已位置還沒真正穩(wěn)固,陳從進更不可能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去逼反他。
剛剛坐上幽州最高權(quán)力的陳從進,在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辦,比如犒賞隨自已起兵的將士。
記錄軍功一事,在靜塞軍歸順后,陳從進便開始安排了,軍功是記錄好了,但是賞賜的錢帛,卻是個大難題。
當(dāng)初楊承榮奪取幽州后,已經(jīng)是大開府庫,賞賜追隨自已部下,盡管如此,楊承榮依舊感覺不足,還在幽州城內(nèi)搞出編戶家資的騷操作。
總而言之,眼下的幽州城內(nèi),糧谷不缺,所缺者,唯有錢帛,不過,主要還是因為乾符四年的稅還沒收上來,等今年夏秋兩稅收齊后,錢帛短缺的困境應(yīng)該會好轉(zhuǎn)許多。
但稅收畢竟還要好幾個月,當(dāng)下的頭等大事,是要給隨軍而來的軍卒賞賜,而且還要盡快兌現(xiàn),總不能開個空頭支票,讓大家伙等幾個月吧。
后世時,拖欠工人兄弟的工資,那都是不可容忍的,更何況這個時代的武夫。
記錄軍功的文書已經(jīng)呈遞上來,賞賜隨陳從進突襲幽州的四千軍士,每人賜錢五貫,絹兩匹,另外在戰(zhàn)場上有立功的,再額外加賞。
而李旋德率領(lǐng)的清夷軍,在出兵時,已經(jīng)發(fā)過一次賞了,再加上一路上只是在趕路,并沒有動過刀兵,因此,每日賜錢兩貫,絹一匹,便差不多可以了。
總而言之,陳從進一躍而上,奪下了幽州,只需付出四萬兩千貫錢,絹一萬八千匹便足夠了,要是在經(jīng)濟層面上來算的話,這一趟的生意,陳從進不虧。
而眼下的問題在于幽州府庫的錢帛,幾乎被楊承榮折騰的一干二凈,楊承榮當(dāng)初想的好好的,先發(fā)賞,穩(wěn)定軍隊,其他的,等夏秋兩稅收上來了再說。
但令楊承榮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是,他還沒來的及把稅收上來,他的腦袋就先掉了。
楊承榮死了,自然是一了百了,但是陳從眼下卻頭疼的很,幽州府庫中,沒錢了,把府庫搜羅干凈,錢只有六千貫,絹帛多一些,但也只有九千余匹,這點錢,用來發(fā)賞賜,那肯定是不足的。
陳從進苦思冥想,幽州府庫中沒錢,但是軍卒的賞賜卻是不能拖欠的,至于媯州的府庫,陳從進在起兵時,已經(jīng)賞了一波,現(xiàn)在媯州府庫中,也沒多少余錢了。
在當(dāng)下的局勢中,軍隊才是自已安身立命的本錢,在各地藩鎮(zhèn)中,不是沒有節(jié)度使,因為拖欠賞賜,而導(dǎo)致兵變被逐。
正所謂,一人計短,二人計長,陳從進被此事折騰的實在心煩,他想了一圈自已的部下,似乎只有郭崇景更穩(wěn)重些。
隨后陳從進讓人將郭崇景叫來。
“使君。”郭崇景很快趕到,對著陳從進行禮道。
“幽州雖定,但楊承榮先前大賞軍卒,幽州府庫為之一空,眼下軍功已經(jīng)記錄完畢,賞賜迫在眉睫,錢帛不足啊?!?/p>
郭崇景聞言,眉頭緊鎖,沒錢是最大的問題,短時間內(nèi),想要弄到錢帛,那只有兩個法子,要嘛抄家,要嘛派捐。
陳從進聽完郭崇景的建議,心中有些失望,這兩法子,他早就想過了,但眼下他才剛剛奪了幽州城,要是派捐,陳從進覺得,以幽州大戶這些年的經(jīng)歷,估摸著對自已,應(yīng)該也沒多大信心,按理來說,應(yīng)是弄不到多少錢。
至于搞抄掠這一套,那真的是名聲臭到底了,這比楊承榮的編戶家資還壞。
名聲這種東西,說不重要,好像也不重要,但要說重要,那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東西,雖然它看不見摸不著,陳從自知道自已眼下名聲不算太好,但他還想挽回一點,他可不想當(dāng)個聲名狼藉的軍頭武夫。
郭崇景見陳從進搖頭拒絕,他忍不住又道:“使君,若須彌之間,便要得到數(shù)萬貫錢帛,除了這兩個法子,再無他法?!?/p>
說到這,郭崇景遲疑了一下,隨即開口道:“不過,使君若只是為了此番賞賜,屬下倒是有其他的建議。”
“崇景有什么想法,說來聽聽?!?/p>
“此番立功將士,不如讓其自主選擇,或以宅子,或以土地,或升官,或皮毛牛羊,如此一來,錢帛支出的壓力,也能小一些?!?/p>
陳從進眼前一亮,郭崇景的建議很不錯,這并不是陳從進想不出來這個法子,只是人有時候,就好比眼前有層薄霧,只要有人戳破一點,那就豁然開朗。
不過,陳從進估算應(yīng)該還有挺大一部分軍卒會直接要錢的,因此,在接下來的兩天里,陳從進忙著接見節(jié)度府下的佐官,試圖從這些官吏口中,看看還有沒有地方可以短時間弄到錢。
政治,歸根結(jié)底來說,就一個問題,那就用人,陳從進要想將自已的命令傳達,乃至執(zhí)行,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需要人手。
對一個節(jié)度使來說,軍隊很重要,但是地方民生也很重要,二者是相輔相成的,若是搞的好,那就是以民養(yǎng)軍,以軍護民,但就是這么簡單的道理,多少軍頭都在這里栽跟頭。
時間忙忙碌碌過去了兩天,陳從進感覺自已很忙,但又感覺自已沒做多少事,這兩天的時間里,幾乎都是坐在節(jié)堂中,接見節(jié)度府中的大大小小的官員。
不過,要說收獲,那還是有的,幽州,土地還真的不缺,但是宅子,陳從進可以直接拿出來的并不多,而且其中挺多處都是大宅子,直接賞賜有些太奢侈了,因此,陳從進大手一揮,安排衙府佐官,將這些房子都直接變賣。
而在雄平都軍士的詢問中,還挺多人希望能升官,但這正入陳從進下懷,他本來就打算擴充雄平都的規(guī)模。
只是讓陳從進高興的日子,并沒有持續(xù)太久,就在正月初九的大清晨,陳從進還沒醒,便被李豐那急促的敲門聲給驚醒。
陳從進眉頭緊皺,無他,李豐平日里絕不會這般敲門,而今天如此舉動,便是說明,有大事發(fā)生,而且很大概率,還是個壞消息。
“大帥!薊州楊權(quán)恩起兵了!”
只見李豐一臉緊張之色,顯然,楊權(quán)恩起兵一事,給了李豐極大的心理壓力。
陳從進心底一層,但在面上,陳從進還是一副鎮(zhèn)定的模樣:“緊張什么,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消息是什么時候傳來的?”
“今晨卯時三刻,第一道消息是薊州馬商的人傳過來的,而在其后,薊州各行的商人,多有遣信使,急報楊權(quán)恩起兵一事?!?/p>
楊權(quán)恩起兵一事,說心里話,陳從進并不是十分驚訝,反而是商人爭相來報,這事更讓其感到有些古怪。
陳從進還沒自戀到世界上的人都會喜歡自已,他既無恩惠于這些商人,又無威嚴(yán)震懾其心,戰(zhàn)爭局勢便連陳從進自已都不敢說一定能贏,為何這些商人,卻是如此積極的向他傳遞消息。
陳從進詫異的問道:“商賈重利,若無利所驅(qū),怎會如此踴躍?”
對于這個問題,李豐搖搖頭表示不知情,陳從進隨即吩咐,將信使帶過來,他要仔細(xì)詢問一番。
不多時,一個中年漢子緊隨李豐的步伐,來到堂中,一見面,這漢子便畢恭畢敬的跪拜行禮道:“參見大帥?!?/p>
“起來吧,你是誰派遣而來的?”
“回大帥,小的是受崔文浦,崔郎君之托,前來送信的。”
“崔文浦是何許人?”
“回大帥,崔郎君出身博陵崔氏,平素里以販馬為生?!?/p>
“楊權(quán)恩起兵,和你家崔郎君有何干系?”
聽到這,中年漢子有些遲疑,片刻后,才說道:“楊權(quán)恩邀請薊州行商,以議事為名,囚禁行商,勒索錢帛,以為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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