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供銷社里人不多,姜晚秋很快就買好了菜。
一塊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幾根翠綠的大蔥,還有兩個紅彤彤的西紅柿。
她心里盤算著,給趙文昌包個餃子過去,再燒個西紅柿蛋湯,葷素搭配,保管他吃得舒坦。
回到家屬院,姜晚秋剛把菜籃子放下,準備進廚房,房門就被“咚咚咚”地敲響了。
她揚聲問了句:“誰呀?”
門外傳來一道有些拘謹?shù)呐暎骸吧┳樱俏?,劉蘭花?!?/p>
姜晚秋開了門,只見劉蘭花手里捧著條疊得整整齊齊的褲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門口。
“嫂子,上次你那褲子……我給你洗干凈了?!眲⑻m花說著,把褲子遞了過來。
姜晚秋接過來一瞧,褲子不僅被洗得干干凈凈,還帶著一股淡淡的皂角香,甚至褲腳的磨損處也被細細的布條包裹住,看起來更為平整了一些。
“哎呀,蘭花姐,你這也太仔細了!”姜晚秋心里對這個女人的好感又多了幾分,這手也太巧了,“快進來坐?!?/p>
她把劉蘭花讓進屋,倒了杯熱水遞過去。
劉蘭花有些局促地坐在小板凳上,眼睛卻忍不住打量著這個家。屋子不大,但被收拾得井井有條,窗明幾凈,透著一股溫馨氣。
她喝了口水,像是找到了話頭,真心實意地夸贊道:“嫂子,你跟趙團長都是有福氣的人。趙團長那么年輕有為,現(xiàn)在又高升了,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p>
姜晚秋笑了笑,沒接這話茬,反而夸她:“蘭花姐你這手藝才叫人羨慕呢,我這輩子是學(xué)不會這么細的針線活了?!?/p>
劉蘭花被夸得臉上一紅,擺擺手,隨即又嘆了口氣,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愁云:“嗐,我就會干點這個。不像嫂子你有文化,能在學(xué)校當(dāng)老師。我正為我家那倆丫頭的上學(xué)事發(fā)愁呢,子弟學(xué)校多好啊,就是不知道收不收我們這樣的?!?/p>
“這有什么,回頭我去幫你問問王校長。咱們這兒的孩子,能進的都該進去讀書?!?/p>
劉蘭花眼睛一亮,隨即又暗了下去,小聲道:“可……可我是周營長找關(guān)系按進來討口飯吃的,也不是什么干部家屬……”
“哎呦嫂子,您可不能這么想……”
正當(dāng)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了起來時,空氣中忽然飄來一股若有若無的糊味兒,鉆進了兩人的鼻子里。
起初還很淡,可沒過幾秒,那味道就越來越濃,還夾雜著焦炭的氣息。
姜晚秋和劉蘭花對視一眼。
“哪兒來的味兒?”劉蘭花吸了吸鼻子。
姜晚秋立刻起身,快步走進廚房,掀開自己的鍋蓋看了一眼,鍋里只有洗干凈的五花肉,灶臺也是冷的。
不是自己家。
就在這時,隔壁傳來一陣手忙腳亂的“乒乒乓乓”聲,像是鍋碗瓢盆被打翻了。
糊味兒正是從那個方向飄來的。
“是周營長家!”姜晚秋立刻反應(yīng)過來。
她和劉蘭花快步走出屋子,來到隔壁周建軍的宿舍門口。那股濃烈的焦糊味幾乎是撲面而來。
姜晚秋上前敲了敲門,高聲喊道:“周營長?周營長你在家嗎?你家是不是燒著什么了?”
門被里面的人慌忙拉開,周建軍灰頭土臉地出現(xiàn)在門口。
他額上還沾著一塊黑灰,身上那件干凈的白襯衫也遭了殃,胸口黑了一大片。
門一開,一股濃煙“呼”地一下就從屋里涌了出來,嗆得人直咳嗽。
周建軍看見門口站著的姜晚秋和劉蘭花,一張臉瞬間漲得通紅,像是被人抓住了什么糗事,窘迫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我……我沒事嫂子,”他聲音里滿是尷尬,“就是……想自己下鍋面條,結(jié)果火開大了,鍋……鍋給燒糊了?!?/p>
姜晚秋探頭往里一看,好家伙,灶臺上一片狼藉,那口鐵鍋黑得跟鍋底似的,還在“滋滋”地冒著黑煙。
她簡直不敢相信,這個在科研領(lǐng)域里叱咤風(fēng)云,成天跟精密儀器打交道的大男人,在生活上竟然笨手笨腳到了這個地步。
劉蘭花看著這亂成一鍋粥的廚房,又看看周建軍那無奈又狼狽的樣子,想起了平日里這位周營長沒少幫襯自己家,她心一軟,話就沒過腦子地說了出來:
“周營長,你要是不嫌棄,我以后過來幫你做飯吧。反正我也是做,多添一雙筷子的事兒,就當(dāng)是還你的人情了。”
周建軍一愣,隨即雙手連連擺動:“那哪兒行!不行不行!我一個大男人,怎么能天天讓女同志給做飯?太麻煩你了,再說,這傳出去像什么話!”
他一個剛離婚的營級干部,讓一個帶娃的單身女同志天天上門做飯,這要是被有心人看見了,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劉蘭花也愣住了,她沒想到周建軍反應(yīng)這么大。她也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說得有些唐突,急得臉上也泛起了紅暈,結(jié)結(jié)巴巴地解釋:“我……我沒那個意思,我這人嘴笨,周營長你別多想……”
眼看氣氛就要僵住,姜晚秋笑著上前一步,輕輕拍了拍劉蘭花的胳膊,又看向周建軍,語氣輕快地打圓場:
“哎呀,周營長,蘭花姐也是一片好心。咱們軍區(qū)就像一個大家庭,鄰里之間互相幫個忙不是應(yīng)該的嘛?!彼D了頓,話鋒一轉(zhuǎn),半開玩笑地說道:“再說了,你天天吃食堂也不是個事兒。你把身體養(yǎng)好了,才能更好地為組織做貢獻,對不對?我可聽說了,蘭花姐這手藝在家屬院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你這是有口福了!”
姜晚秋這話一出,像是給兩個尷尬的人找了個臺階下。
周建軍不好意思的笑笑,稱還是姜晚秋同志思想覺悟高,還是自己狹隘了,而劉蘭花也悄悄松了口氣。
“光說沒用,周營長,咱們還是先把這鍋弄出去吧,不然滿屋子都是煙,嗆得慌?!苯砬镎f著,自己先上前一步,利索地打開了窗戶通風(fēng)。
冷風(fēng)一灌進來,屋里的濃煙總算散了些。
劉蘭花反應(yīng)也快,進去就找了塊抹布,墊著手想去端那口還在“滋滋”冒著黑煙的鐵鍋。
周建軍一個大男人,哪能讓兩個女同志動手,連忙上前攔住:“別別別,嫂子,劉同志,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他手忙腳亂地把鍋端到院子里的水龍頭下,冷水一沖,“刺啦”一聲,白煙混著黑煙冒得更兇了。
看著他笨拙的樣子,姜晚秋和劉蘭花對視一眼,都有些無奈。
兩個人也沒多說,一個拿起掃帚掃地上的狼藉,一個拿起抹布擦拭被熏黑的灶臺,不一會兒,那烏煙瘴氣的廚房總算恢復(fù)了些原樣。
周建軍處理完那口報廢的鍋,走進來看著煥然一新的廚房,臉上的窘迫又深了幾分。
他看著兩個人,不好意思地解釋:“嫂子,實在是對不住,給你們添麻煩了……我這胃病最近又重了,食堂那大鍋飯油水太重,吃了總是不舒坦。今天就想著自己煮點清淡的面條,誰知道……”
“你這哪是煮飯,這是要拆房子??!”姜晚秋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說,“這幸虧是白天,要是晚上,指不定得鬧出多大動靜呢。萬一真著了火,那后果可不堪設(shè)想!”
“姜晚秋同志教訓(xùn)的是?!敝芙ㄜ娺B連點頭。
“所以啊,”姜晚秋話鋒一轉(zhuǎn),看向劉蘭花,“我看蘭花姐剛才的提議就挺好。你一個人吃飯是做,帶上周營長的那份也是做,總比他自己在這兒‘歷險’強吧?”
周建軍想了想,覺得確實是個辦法。
他不是個愛占便宜的人,想了想,又轉(zhuǎn)身回了里屋,沒一會兒就出來了,手里拿著幾張鈔票和一沓糧票,徑直遞到劉蘭花面前。
“劉同志,既然這樣,那就不能讓你白幫忙。這是我這個月的伙食費,你拿著,以后就麻煩你了。”
劉蘭花嚇了一跳,急忙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周營長,我就是看你一個人不容易,搭把手的事兒,怎么能收你的錢和糧票呢!”
她急得臉都紅了,一個勁兒地往后退。
姜晚秋卻將錢票接了過來遞在周蘭花面前:
“蘭花姐,你聽我說。周營長說得對。咱們鄰里之間互相幫助是情分,可俗話說得好,親兄弟明算賬。你幫他做飯,他給你報酬,這天經(jīng)地義?!?/p>
她看著劉蘭花有些發(fā)愣的眼睛,繼續(xù)道:“你想想,你要是不收,這事兒就成了說不清道不明的人情。外人看見了,說你啥都不圖就給周營長做飯,還不知道要在背后怎么嚼舌根子呢??赡惆彦X和票收下了,這就是正兒八經(jīng)的雇人幫忙,光明正大,誰也說不出一個‘不’字來。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一番話,說得劉蘭花茅塞頓開。她看看一臉誠懇的周建軍,心里那點顧慮頓時煙消云散。
是啊,收了錢,這事就簡單了。
她猶豫了一下,這才伸出了手:“還是姜同志腦子活,你看看我們這些粗人,就是死也想不出這個理來。”
“哎,這就對了!”姜晚秋笑著拍板,“這事兒就算說定了。”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這天也不早了,鍋也糊了,周營長你這午飯還沒著落吧?”
她熱情地發(fā)出邀請:“正好,我今天買了五花肉,正準備包餃子呢。要是不嫌棄,你們倆都上我家吃一口熱乎的去,人多也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