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氣勢把周圍人都鎮(zhèn)住了,剛才那個罵人的小伙子也嚇得縮了縮脖子,推著車想溜。
趙文昌手下的警衛(wèi)員,手里捏著張黑白照片,一眼就鎖定了人群中那個拄著拐杖的老太太。
他快步上前,“啪”地一聲,對著三個人敬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軍禮。
“馬同志好!趙團派我來接您!特意囑咐一定要把您和家人安全送到家!車就在外面等著,您受累了!”
這一嗓子下去,周圍瞬間鴉雀無聲。
剛才那些翻白眼的、嫌棄的、這會兒全都瞪大了眼睛,看這灰頭土臉的一家人的眼神瞬間就變了,那是又敬畏又羨慕。
馬金花下巴微微一揚,淡淡地點了點頭:“嗯,走吧?!?p>那兩個小戰(zhàn)士也沒多想,聽令上前就要去提那兩口樟木箱子。
走在前面的戰(zhàn)士是個練家子,平日里百十斤的訓(xùn)練器材也不在話下,他單手拎住箱子提手,猛地一較勁——
“嗯?”
箱子差點脫手掉在地上,沉得像里面灌了鉛水。
戰(zhàn)士心頭一驚,差點沒把腰給閃了。他趕緊換成雙手,深吸一口氣,這才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匕严渥影嵘狭思哲嚭髠湎洹?p>兩人對視一眼,心里暗自嘀咕:這一家子看著穿得破破爛爛,帶來的這“土特產(chǎn)”可是夠?qū)嵳\的。
吉普車噴出一股白煙,載著一家老小駛向軍區(qū)大院。
車子穿過崗哨,在一棟紅磚白墻的小洋樓前停穩(wěn)。
大門開了,姜晚秋身上披著一件厚實的米色羊絨外套,頭上戴著月子帽,臉色雖然還有些蒼白,但眼神清亮,扶著門框就要往下走。
馬金花剛從車?yán)镢@出來,一抬頭看見這一幕,手里的拐杖順手就扔給了身后的趙山,邁著小腳幾步就迎接了上去。
“哎喲我的祖宗!你這是干啥!”馬金花一把扶住姜晚秋的胳膊,滿是褶子的臉上又是心疼又是急,“這還在月子里呢,骨縫都還沒合上,哪能出來見風(fēng)?快進去!快進去!落下病根那就是一輩子的事兒!”
姜晚秋對著馬金花笑笑:“我這沒事,再說了,哪里有小輩子坐在家里等長輩來的道理。”
“那也不能拿身子開玩笑!”馬金花板著臉訓(xùn)了一句,卻小心翼翼地把姜晚秋往屋里攙。
進了屋,趙山和趙小花看著屋子里面的裝潢,不由得有些吃驚。
這就是京市的大洋樓???
地上鋪著光可鑒人的木地板,頭頂掛著晶瑩剔透的水晶燈,墻白得跟雪似的,還有那軟乎乎的大沙發(fā)。
趙山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上沾著黃泥的解放鞋,又看了看這塵不染的地板,兩只手在褲腿上搓了又搓,硬是不敢往里邁腳。
“爹,娘,這就是咱們自己家,沒那么多講究。”姜晚秋笑著走過去,拉著她就往沙發(fā)邊走,“快坐下歇歇,喝口熱茶?!?p>趙小花平時大大咧咧,現(xiàn)在反而有些拘謹(jǐn),嘴里還要念叨:“哎呀,這椅子軟得跟棉花團似的,坐下去我都怕給坐塌了?!?p>正說著,樓梯口傳來動靜。
趙文昌一身常服,懷里小心翼翼地抱著個襁褓走了下來。
“奶奶,爹,娘,來看看小石頭,剛醒?!壁w文昌的聲音里透著一股子初為人父的柔情。
一家人呼啦一下全圍了上去。
襁褓里的嬰兒剛剛睡醒,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也不哭不鬧,白嫩得像個剛剝了殼的雞蛋。
“哎喲,這大胖小子,長得真?。 瘪R金花笑得見牙不見眼,伸出手指頭輕輕碰了碰孩子的臉蛋,又趕緊縮回來,生怕自己手上的老繭劃著孩子。
老太太像是想起了什么,哆哆嗦嗦地從貼身衣兜里掏出一個裹了好幾層的紅布包。一層層揭開,露出了里面一個金燦燦的長命鎖。
那鎖片厚實得很,上面鏨刻著麒麟送子的圖案,做工精細得連麒麟的胡須都根根分明。
“來,太奶奶給帶上。”馬金花把金鎖掛在小石頭脖子上。
姜晚秋是識貨的,她上手摸了摸,只感覺沉甸甸的,很是壓手,而且這金子的成色黃澄澄的,一看就是十足赤金,絕不是鄉(xiāng)下銀樓里那種摻了銅的貨色。
“奶奶,這東西……”姜晚秋有些驚訝。
馬金花擺擺手,淡淡道:“以前留下的老物件,不值當(dāng)什么,給孩子戴個吉利?!闭f完便不再多解釋。
一家人逗弄了一會兒孩子,馬金花左右環(huán)顧了一圈,眉頭微皺:“怎么沒見著平安那孩子?有了弟弟,也不能冷落了老大?!?p>姜晚秋趕緊解釋道:“奶奶,平安沒受冷落。前陣子國家來選拔人才,平安腦子好使,被挑中進了少年班,說是去專門學(xué)大本事的。老師說了,這孩子將來是要給國家造大飛機、造大炮的,現(xiàn)在正封閉訓(xùn)練呢。”
馬金花聽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激動得拐杖都在地上杵得砰砰響:“好!好!好!”
她連說了三聲好:“造大炮?那是保家衛(wèi)國的大事!咱老趙家這是祖墳冒青煙了?。∵@可比以前考那個什么狀元還要光宗耀祖!”
晚飯擺了滿滿一大桌子。
家里請的保姆手藝不錯,紅燒肉、清蒸魚、還有趙山帶來的山貨燉的雞湯。
趙文昌拿出一瓶茅臺,給趙山滿上。趙山看著那白瓷瓶,手都有點抖:“這……這就是那個國酒?這一口得多少錢?。俊?p>“爹,喝吧,您兒子現(xiàn)在供得起?!壁w文昌笑著給父親夾了一筷子肉。
席間,姜晚秋看著墻角那兩個還蒙著油布的大箱子和幾個鼓鼓囊囊的編織袋,心里過意不去:“爹,娘,這么老遠的路,帶這么多山貨太沉了。京市這邊啥都能買著,下回可別這么累著自個兒?!?p>趙山憨厚地笑了笑,悶頭喝酒沒說話。馬金花則是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那個角落,筷子頓了頓,又若無其事地夾起一塊紅燒肉。
夜深了。
小石頭喝飽了奶睡著了,保姆收拾完廚房也回了房。
客廳里安靜下來,只有墻上的掛鐘發(fā)出“滴答滴答”的聲音。
馬金花坐在沙發(fā)主位上,臉色變得嚴(yán)肅起來。
她沖趙文昌招招手:“文昌,去,把門窗都關(guān)嚴(yán)實了,窗簾拉上,別留縫?!?p>趙文昌雖有些不解,但看奶奶神色鄭重,還是依言照做,檢查了兩遍才回來。
“山子,把那兩個箱子拖過來,放中間。”馬金花指了指角落。
趙山放下手里的茶杯,也沒廢話,過去彎腰一用力,憋著一口氣把那兩個沉重的樟木箱子拖到了茶幾旁。
馬金花伸手進懷里,在貼身衣物的夾層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把造型古樸、已經(jīng)磨得锃亮的黃銅鑰匙。
“文昌,打開?!彼谚€匙遞給孫子。
趙文昌接過鑰匙,感覺還帶著老人的體溫。他蹲下身,把鑰匙插進那有些生銹的鎖孔里。
一聲脆響,鎖開了。
雖然頭頂?shù)臒艄夂芰?,但在箱子打開的一瞬間,姜晚秋還是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睛。
姜晚秋和趙文昌定睛往里一看,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震驚得半天合不攏嘴。
那箱子里,整整齊齊碼放著兩層手指粗細的金條,也就是俗稱的“大黃魚”,在燈光下散發(fā)著誘人又厚重的光芒。
金條下面,是用油紙包好的一卷卷“袁大頭”銀元。
而在箱子的最上層,還擺著幾個雕花的紅木錦盒,其中一個蓋子半開著,露出一只翠綠欲滴的翡翠鐲子和一個通透的玉扳指。
“這……”趙文昌猛地站起身,看向奶奶,“奶,咱家哪來的這么多東西?爺爺以前……”
他以前只隱約聽爺爺提過一嘴,說祖上闊過,當(dāng)過大官,但他以為頂多也就是有幾畝地,藏了幾個銀元,幾個金首飾,哪能想到是這般潑天的富貴。
馬金花端坐在沙發(fā)上,雙手交疊拄著拐杖。
“你爺爺沒騙你,咱老趙家祖上在這一片確實是大戶?!瘪R金花說到這里,嘆了口氣,“當(dāng)年戰(zhàn)亂,兵荒馬亂的,越是有錢越是催命符。為了保住這一家老小的命,咱家散盡了面上的家財,不得不裝了幾十年的窮,只留下了這點最核心的家底,埋在深山老林里,幾十年間不敢動用分毫?!?p>說到這,馬金花看著那一箱子財寶,眼神復(fù)雜:“以前不敢拿出來,是因為咱們沒本事守住。古人說得好,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那時候若是露了白,別說保不住財,還得給全家招來殺身之禍,搞不好就是滅門的慘案?!?p>她頓了頓,轉(zhuǎn)頭看向氣勢沉穩(wěn)的趙文昌,臉上露出一絲欣慰和自豪:“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天亮了,世道好了。文昌,你現(xiàn)在出息了,是團長,背后有崔家那種大樹,更有國家給你撐腰。你腰桿子硬了,能鎮(zhèn)得住這筆財了,也不怕那些宵小惦記了。”
說完,馬金花用拐杖點了點那個箱子。
“孫媳婦,這個家如今是你當(dāng)家?!?p>姜晚秋還在震驚中沒回過神,聽到這話連忙擺手:“奶,這太貴重了,我……”
“拿著!”馬金花皺眉道,“文昌在外面拼命,保家衛(wèi)國那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活計。你在家里操持,還要做生意,還要應(yīng)付那些眼紅的小人,手里沒錢怎么行?咱趙家雖然出身農(nóng)村,但不能讓人看扁了,更不能讓你為了錢作難?!?p>老人指著那些金條:“這些東西,一部分給你們置辦產(chǎn)業(yè),想買房買房,想開店開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