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城第一飛機設(shè)計研究所。
深秋的東北,寒意已然刺骨,夜間的溫度更是直逼零下,呼嘯的北風卷起地上的枯葉,拍打在窗戶上。
京市研究所前來交流的一行人,被臨時安排住進了研究所后院的職工宿舍。
祁樹清推開宿舍門,一股帶著霉味和消毒水的氣息撲面而來。
他嫌棄地皺了皺眉,伸手摸了摸那硬邦邦的木板床,又摸了摸那張邊角都有些磨損的老舊木頭桌子。
還好,雖然設(shè)施簡陋,但顯然提前打掃過,倒也不算臟。
宿舍里通了暖氣,那老式的鑄鐵暖氣片摸上去溫溫的,勉強驅(qū)散著屋內(nèi)的寒意,但與京市家里那種暖融融的感覺相比,實在是天差地別。
“這鬼地方……”
祁樹清搓了搓凍得有些發(fā)僵的手,嘴里忍不住嘟囔,“唉,剛訂完婚,對象還沒捂熱乎呢,就被發(fā)配到這冰天雪地來了?!?/p>
旁邊一位同來的年紀稍長些的工程師正麻利地鋪著自己的床鋪,聞言不在意地笑了笑,安慰道:
“行了,小祁,克服一下,不就兩天嘛?交流學習而已,很快就回去了??窗涯憬o急的,一刻也離不了新媳婦兒?”
祁樹清左右看了看,見周玉徵正在靠窗的那張床鋪前,沉默地整理著他那個簡單的行李包。
他便湊近那位工程師,神秘兮兮地小聲說道:
“老張,你還真以為就是單純來學習兩天?你們還不知道吧?我聽說……這次交流,明面上是學習,暗地里可是選妃呢!”
“選妃?”老張愣了一下,沒明白這詞兒怎么用在這兒。
“嗨!”
祁樹清嘖了一聲,解釋道:“就是選拔!聽說上面要從這次參與交流的、表現(xiàn)突出的工程師里,挑一批人,后續(xù)……是要被留在沈城,參與殲-8后續(xù)的定型攻堅任務(wù)的!”
這話一出,老張臉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留在沈城?
這可不是出兩天差那么簡單了。
祁樹清說完,目光若有所思地瞟向窗邊的周玉徵。
只見男人依舊不緊不慢地將疊好的衣物放進床頭的小柜子里,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神色。
祁樹清幾步走到周玉徵身邊,壓低聲音問道:“玉徵,你不會……早就知道了吧?”
周玉徵拉上柜門,直起身,目光平靜地看向他,搖了搖頭。
“不知道。只是猜測可能會有人員調(diào)動。”
他頓了頓,補充道,“我服從組織的任何決定?!?/p>
“服從決定?”祁樹清有些急了。
“那你老婆孩子呢?你們這才團聚多久?滿打滿算也就這段時間吧?之前分別了三年,這要是再被留在沈城,又不知道要分開多久!嫂子能同意?小寶還那么小?!?/p>
周玉徵薄唇微抿,半晌,吐出三個字:“接過來?!?/p>
旁邊的老張見狀,連忙打圓場,拍了拍祁樹清的肩膀:
“哎,小祁,你也別把事情想得太嚴重。我聽說啊,這個項目攻堅的截止日期定在明年春天,時間緊,任務(wù)重,但也不是說就要在沈城待上好幾年。說不定就是集中攻關(guān)幾個月,等項目有了階段性進展,大家也就各回各家了?!?/p>
周玉徵聞言,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
眾人各自懷揣著心思,簡單收拾好行李,便按照通知,前往研究所的主會議廳。
會議廳里暖氣倒是給得足,坐滿了來自京市和沈城本地的工程師和技術(shù)骨干。
沈城研究所的所長,一位頭發(fā)花白、精神矍鑠的老者,正在臺上發(fā)言,聲音洪亮。
內(nèi)容無非是感謝京市同僚遠道而來,強調(diào)此次交流學習的重要意義,希望大家精誠合作,為國家航空事業(yè)貢獻力量等等。
輪到京市研究所代表發(fā)言時,周玉徵被推選了上去。
即使在眾多技術(shù)精英面前,那份從容的氣度也絲毫不減。
他的發(fā)言言簡意賅,沒有多余的客套,邏輯清晰,直切技術(shù)合作與交流的核心。
臺下的人群中,蘭明昭正一瞬不瞬地看著臺上那個意氣風發(fā)的男人。
可那雙漂亮的眼眸里,卻沒有任何欣賞,反而沉淀著冰冷的諷刺意味。
會議結(jié)束后,祁樹清立刻湊到周玉徵身邊,揉著咕咕叫的肚子。
“可算結(jié)束了!玉徵,走,去食堂吃飯去!去嘗嘗正宗的雞架和鍋包肉?!?/p>
周玉徵看了看窗外已經(jīng)完全暗下來的天色,以及研究所內(nèi)指向食堂方向的指示牌,疑惑道:
“這個時間,食堂還會有這些?”
祁樹清一愣,拍了拍腦門。
“哎喲,把這茬忘了!而且大鍋飯能有什么好吃的?”
他立刻改變了主意,興致勃勃地說:“那咱們下館子去吧!這第一頓接風洗塵,總得吃頓好的?;疖嚿峡心怯舶畎畹酿z頭和冷掉的盒飯,我都快吐了!”
兩人正說著,一個體格健壯、皮膚黝黑的男人走了過來。
他目光直接落在周玉徵身上,毫不掩飾地打量,隨即伸出手,聲音洪亮:
“周玉徵同志,你好。我叫姚博。”
周玉徵認出這個男人是剛才在會議廳里見過的,坐在沈城研究所代表席前列,應(yīng)該是這邊的技術(shù)骨干。
他伸出手,與對方短暫地握了一下,語氣平淡:“你好?!?/p>
祁樹清也笑著伸出手:“祁樹清?!?/p>
姚博回握了一下,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他看著周玉徵,繼續(xù)說道:“周同志,我知道你,你在模擬空戰(zhàn)和飛行器動力系統(tǒng)適配性方面的幾篇內(nèi)部報告,我都拜讀過。你很有名?!?/p>
周玉徵淡淡地點了點頭,并沒有接話的意思。
他本性慢熱,不喜無謂的寒暄。
而且,他從這個姚博的眼神里,并沒有感受到多少真誠的善意。
姚博似乎也不在意他的冷淡,接著說道:
“今天我們沈城所的幾位工程師代表,在外面訂了家飯店,給京市來的同志們接風。不知道二位能否賞臉?”
他沒等周玉徵和祁樹清回答,又補充了一句:
“我們所里參與這次項目的工程師差不多都過去了,我看你們京市所的那幾位同事,好像也都被請過去了。二位……不會不給這個面子吧?”
祁樹清是個喜歡熱鬧的,一聽這話,立刻爽快應(yīng)承下來:
“沒問題??!客隨主便!走走走,正好餓得前胸貼后背了!”
他拉著還有些猶豫的周玉徵,跟著姚博就往研究所外走。
姚博所說的飯店,就在研究所旁邊不遠的一條小街上,是一家看起來十分接地氣、甚至有些簡陋的夫妻店。
門臉不大,招牌上的字都褪了色,里面擺著幾張油膩膩的木桌和長條板凳。
而今晚的主菜,是極具東北特色的——鐵鍋燉大鵝。
店里已經(jīng)坐了不少人,果然如姚博所說,基本都是剛才在會議廳里打過照面的,京市和沈城兩邊的工程師都有,涇渭分明地坐在兩張拼起來的大桌子旁。
祁樹清拉著周玉徵擠到了京市同事們那邊坐下。
姚博作為東道主之一,還沒開始上菜就站起身,手里端著一杯白開水,目光掃過京市這邊的一行人。
“各位京市來的貴公子、貴小姐,咱們沈城地方小,比不得京市繁華,也沒什么山珍海味。就這家小店,這鐵鍋燉大鵝,也不知道各位能不能吃得慣我們這邊陲苦寒之地的粗陋飯菜?要是不合胃口,可得多包涵?。 ?/p>
這話聽著客氣,實則帶刺,隱隱將京市來的人劃到了“養(yǎng)尊處優(yōu)”、“吃不了苦”的范疇。
京市這邊幾位工程師的臉色頓時都有些不太好看。
而且,說是接風宴,卻找了這么個類似路邊攤、農(nóng)家樂的地方,其用意,耐人尋味。
一時之間,氣氛有些凝滯和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