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那幾個學(xué)子見勢不妙，話風(fēng)早就轉(zhuǎn)了十萬八千里：

“文才兄都發(fā)話了，你還不快滾？”

“就你這種污穢之地出來的人，別胡亂攀咬了?！?/p>

“不就是想要客人嗎，咱們哥幾個改天就去照顧你的生意，讓你徹夜難忘。”

態(tài)度已經(jīng)近乎下流。

玉無瑕緊緊咬著下唇，目光哀戚，不住的安慰著自已。

雖然沒見到京生，可是自已來這里的事情必然會被傳揚(yáng)開的。

就算被人說的再難聽，京生也不會介意的。

只要他知道自已在等他，他就一定會來的。

玉無瑕望了望身后，終于萌生了退意。

謝清言見她這個動作，不由得皺了皺眉，加快腳步向前走去。

她讓潮生和禪機(jī)分別去找秦京生和祝英臺，現(xiàn)下兩個人都還沒到，可不能讓玉無瑕就這么走了。

謝清言可不想幫人擔(dān)這個名頭，況且，也該讓祝英臺看看好姐妹的現(xiàn)狀，領(lǐng)略一下世界的惡意，以后多點防人之心。

畢竟，推動梁祝he之后，他們還要相守許多年呢，這樣毫不設(shè)防，在這世間豈不是跟待宰羔羊一樣。

青樓女子這種提起來都會讓人露出曖昧笑容和無限聯(lián)想的身份，總是很容易激發(fā)人的惡意。

對著玉無瑕，幾個學(xué)子越說越放肆，光是目光和表情都已經(jīng)叫人惡心至極。

梁山伯聽得眉頭直皺，忍不住仗義執(zhí)言：

“文才兄，玉姑娘只是來找人的，你們何必這樣咄咄逼人？”

“如果真的是清言負(fù)心，就算玉姑娘只是青樓女子，也應(yīng)該給她一個交代?！?/p>

“文才兄，你不能因為跟清言交好，就罔顧人倫啊！”

圍觀的學(xué)子被他這些話驚呆了。

倒不是因為這話有多驚世駭俗，而是大家都想起來上次他被馬踢傷的事，不由得面面相覷。

這家伙怎么還敢跟馬文才對嗆？不要命了嗎？

他的品性確實是書院里公認(rèn)的君子，問題是做君子也得先保命啊。

他從醫(yī)舍出來才幾天啊，還想再進(jìn)去不成？

連馬文才也意外，上挑的鳳眼瞇了瞇，目光輕嗤。

“梁山伯，你還想討打？”

梁山伯挺直了脊背，語氣義正言辭：

“不是討打，是為玉姑娘討個公道?！?/p>

謝清言沖過來，聽到這話腦子就是一緊。

這種正直和不畏權(quán)貴的勁向來被稱為氣節(jié)，很多人嘲笑，也有很多人欣賞。

她估計馬文才屬于不欣賞他的一類人。

著眼一看，果然見到馬文才的拳頭握的緊緊的，顯然已經(jīng)進(jìn)入蓄力階段。

估計要不是顧忌著那個不能主動傷害梁山伯的承諾，他早就一拳揮過去了。

保準(zhǔn)讓梁山伯新傷加舊傷，提前見閻王。

謝清言生怕梁山伯再說什么話，惹怒馬文才給他急的顧不上信義，直接把他揍出內(nèi)傷。

事實上，他一個反派定位的人能遵守諾言，這已經(jīng)很出人意料了。

謝清言上前一步，不著痕跡的按住馬文才的拳頭，話卻是對著玉無瑕的：

“玉姑娘既然是來找人的，總得說出姓名籍貫，不然我們書院學(xué)子三十余人，雜役上百人，實在不知姑娘是找誰?！?/p>

玉無瑕見到她，眼前一亮。

若是別人問她，她自然不肯說。

可眼前這個言笑晏晏的公子，她卻是記得的。

這樣風(fēng)姿絕世的臉，一眼蕩魂的美貌，她想不記得也難。

她當(dāng)然也記得，這個公子似乎是京生的朋友。

能夠一起逃難的朋友，交情應(yīng)該是不淺的。

她眼中又燃起一絲希望：

“我……我找……”

謝清言一看有戲，正要上前再問。

馬文才卻冷冷的拉住她的手，眼底寒芒似刀：

“你跟她廢話什么？我自有辦法讓她滾回去?！?/p>

這話說得毫不留情。

梁山伯為人是有點憨的，向來審時度勢這四個字就跟他的作風(fēng)沒有關(guān)系，有些話，連荀巨伯這樣急公好義的人都未必會說。

他卻不管不顧的說出來了。

“文才兄此言差矣?！?/p>

“玉姑娘雖然是青樓女子，可是她也是人！你怎能對她出言不遜，驅(qū)之如豬狗？”

這剎那，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

不約而同的想，這真是反了天了。

梁山伯居然敢用這種教訓(xùn)的口吻對馬文才說話，是真的不要命了嗎？

馬文才眼神陰鷙的簡直快要滴出水來，字句一字一頓，帶著無限狠辣：

“梁山伯，你不要不識好歹。”

梁山伯面色鄭重，滿臉不卑不亢：

“山伯或許不識好歹，卻識得世間道理。”

“我自幼被寡母帶大，或許會比文才兄更知道一些女子的苦楚，我們至少應(yīng)該給她一些起碼的尊重?！?/p>

馬文才笑意譏諷：

“人貴在自重，她自已輕賤自已，還指望別人尊重？”

“像這種風(fēng)花雪月的女子，我看都不會看一眼。”

“要尊重，你自已尊重去吧?！?/p>

謝清言下意識皺起眉頭，本能的疏離道：

“賤這個字，未免用的太過了吧?！?/p>

此言一出，梁山伯精神大振，頓有志同道合之感，連忙向她投來贊許的目光，露出一個溫暖的微笑。

兩人目光相接，似乎已有惺惺相惜的意味。

馬文才注視著兩人，幾乎是目眥欲裂。

心頭那點自知失言的懊惱早就被洶涌的嫉妒和難堪淹沒。

仿佛有一團(tuán)火燒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疼，什么也來不及思考了。

憑什么？

為什么？

為什么一個處處不如他的梁山伯，總能得到她的另眼相待和回護(hù)？

是不是無論他做什么，都比不上這個梁山伯隨便說幾句話？

憑什么她要這么戲弄他？

其實謝清言看到梁山伯笑的時候人就已經(jīng)僵了。

因為這會兒真不是笑的時候。

他雖然是坦蕩赤誠，可是在大部分人的理解來看——

懟了人之后又笑，這種神態(tài)在正常情況下，一般稱之為挑釁。

而馬文才對此的理解顯然也沒有超出常理。

謝清言看著他的臉，心里一沉。

相識這么久，她從來沒有看見馬文才露出這么危險的表情。

像是霧里的被奪走獵物的一頭黑狼，雙眼猩紅陰冷，簡直有點妖氣。

謝清言這一抬眸就撞進(jìn)他的眼睛里，被他看的心神俱滯，幾乎是下意識的后退了一步。

而這一步顯然極大的刺傷了他。

不然他不會咬牙切齒的問出那個問題：

“謝清言，你什么意思？”

要是換成別的事，她估計也就認(rèn)慫了，畢竟形勢比人強(qiáng)，然而關(guān)系到這種事的時候，她總是比平時更鋒芒畢露：

“我說，賤這個字用的太過了，人間世道，她一個女子怎么承受的了？”

馬文才氣勢徹底陰沉：

“所以，你贊同梁山伯說的話？”

“你覺得他比我強(qiáng)？”

這又是哪跟哪了，謝清言眉頭一皺，不明白他的思維何以如此跳躍。

梁山伯見勢不妙，主動笑著勸解道：

“文才兄，你誤會了，清言沒有貶低你的意思?！?/p>

“只是這件事上，你確實需要改正，這也沒什么值得生氣的，人非圣賢，孰能無過?！?/p>

后面的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還沒說，馬文才已經(jīng)毫不客氣的揮開他想要搭過來的手，梁山伯的笑在他眼里毫無善意，跟見鬼似的。

“好，真是好得很！”

這話顯然不是對梁山伯說的。

梁山伯露出怔愣神色，馬文才卻像是再也懶得說一句話，拂袖而去，姿態(tài)決然。

唯獨在路過謝清言的時候，他手指輕輕抬起，卻又頓在空中，最終只是深吸一口氣。

腳步驟然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