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戰(zhàn),如同無形的壁壘,將紫宸殿與棲凰宮隔絕開來。五日,不長不短,卻足以讓宮墻內(nèi)的每一絲空氣都浸透寒意。流言在沉默中滋長,帝后失和的消息早已不再是秘密,各方勢力暗中窺探,等待著下一波風(fēng)浪。
棲凰宮內(nèi),鳳戲陽對著滿桌珍饈,卻毫無食欲。幾日下來,她清減了些,眼底帶著淡淡的青影,如同被霜打過的海棠,倔強(qiáng)地維持著姿態(tài),內(nèi)里卻已失了水分。
就在宮人屏息凝神,以為這僵局不知要持續(xù)到何時之際,內(nèi)侍監(jiān)卻領(lǐng)著幾名宮人,悄無聲息地抬進(jìn)來幾個精致的食盒。
盒蓋揭開,并非什么稀世佳肴,而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鮮亮欲滴的時令水果——來自南疆的荔枝,冰鎮(zhèn)著,外殼還帶著水汽;西域進(jìn)貢的蜜瓜,金黃剔透,香氣撲鼻;還有她自幼便喜愛的,夙砂特產(chǎn)的紫玉葡萄,一顆顆圓潤飽滿,如同紫色的寶石。旁邊配著幾樣她平素多動了幾筷子的精巧點心,荷花酥、杏仁酪,皆是熟悉的味道。
沒有只言片語,沒有陛下的口諭。
可這滿桌她心愛的吃食,在這冰冷的對峙中,卻比任何華麗的言辭都更具沖擊力。鳳戲陽怔怔地看著,鼻尖莫名一酸。他還是那個阿炎,那個會記得她所有細(xì)微喜好,會用這種笨拙又霸道的方式表達(dá)關(guān)心的男人。他拉不下帝王的顏面來道歉,便用這些無聲的物品,壘起了一個臺階。
她伸出指尖,輕輕碰了碰那冰涼的荔枝殼,一絲微弱的暖意,悄然融化了心湖表面的冰層。
夜幕再次降臨,棲凰宮宮門落鑰,燈火次第熄滅。值夜的宮娥靠在廊下,打著瞌睡。萬籟俱寂中,一陣極輕的、卻帶著不容忽視存在感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
鳳戲陽本就淺眠,幾乎在那腳步聲停在殿外的瞬間便睜開了眼。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屏住呼吸,聽著外面的動靜。
沒有通傳,沒有敲門。
片刻的靜默后,殿門外,響起一個刻意壓低了、卻依舊能聽出幾分僵硬和別扭的嗓音,屬于她再熟悉不過的那個人:
“……朕是來監(jiān)督你,看你有沒有再擅自行動!”
聲音透過厚重的殿門傳來,帶著點悶響,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底氣不足?
鳳戲陽幾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模樣——定然是繃著臉,微揚(yáng)著下巴,努力維持著帝王的威嚴(yán),懷里卻可能……她念頭一轉(zhuǎn),輕輕起身,走到門邊,未喚宮人,自已動手,緩緩拉開了沉重的殿門。
月光如水銀瀉地,勾勒出門外那人挺拔的身影。夏靜炎果然站在那里,依舊是一身墨色常服,只是……他懷里,當(dāng)真抱著一個明黃色的、與他周身冷硬氣息格格不入的軟枕。
見到門突然打開,鳳戲陽就站在門內(nèi),夏靜炎似乎也愣了一下,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迅速恢復(fù)了那副“朕是來辦公”的嚴(yán)肅表情,只是耳根在清冷的月光下,似乎泛起了一點不易察覺的微紅。
兩人隔著門檻對視著,一個在門內(nèi),一個在門外,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微妙的尷尬,以及那未被言明的、即將破冰的悸動。
最終,鳳戲陽微微側(cè)身,讓開了通路。她沒有說話,但這個動作已然表明了一切。
夏靜炎抿了抿唇,像是完成了一項艱巨任務(wù)般,抱著他的枕頭,邁步跨進(jìn)了殿內(nèi)。動作略顯僵硬,卻帶著一種如釋重負(fù)的迅速。
殿門在身后輕輕合上。
內(nèi)殿的燭火只留了一盞,光線昏黃朦朧。鳳戲陽默默走回榻邊,夏靜炎跟在她身后,兩人之間依舊沉默。他自顧自地將那個顯得有些突兀的枕頭放在鳳戲陽的枕頭旁邊,然后動作略顯笨拙地脫去外袍,掀開錦被,躺了下去,背對著她。
鳳戲陽看著他寬闊卻透著點僵直的背影,心底最后那點委屈和不安,也漸漸被一種酸澀的柔軟取代。她吹熄了最后一盞燭火,在他身側(cè)躺下,中間隔著一點點距離,仿佛還能感受到彼此身上傳來的、小心翼翼的溫度。
寂靜在黑暗中蔓延,只能聽到兩人清淺的呼吸聲。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鳳戲陽以為他已然入睡,身側(cè)的人卻忽然動了一下。
緊接著,一條結(jié)實的手臂帶著睡夢中的無意識,有些霸道地攬過了她的腰肢,將她整個人往懷里帶了帶。他的胸膛溫?zé)?,心跳沉穩(wěn)有力,隔著薄薄的寢衣傳來。
然后,她聽到了一聲極低極低的囈語,模糊不清,卻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不安與依賴,熨帖在她的耳畔:
“別走……”
短短兩個字,如同最后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鳳戲陽心中所有的心防。所有的委屈、恐慌、等待的煎熬,在這一刻,都被這無意識的流露沖刷得干干凈凈。他并非不在意,并非不擔(dān)憂,他只是用他的方式在生氣,在用他的方式……回到她身邊。
眼眶濕熱,她在他懷里輕輕轉(zhuǎn)過身,仰起頭,在黑暗中精準(zhǔn)地尋到了他的唇角,印下了一個輕柔的、帶著釋然與無盡眷戀的吻。
睡夢中的夏靜炎,似乎感受到了這份安撫,緊繃的身體微微放松了些,將她摟得更緊,下巴無意識地蹭了蹭她的發(fā)頂,呼吸重新變得綿長安穩(wěn)。
這一夜,棲凰宮內(nèi)的寒意,終于被相擁的體溫驅(qū)散。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夏靜炎先醒了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已竟將鳳戲陽整個圈在懷里,姿勢親密無間,而懷中的她睡得正沉,臉頰還帶著淡淡的紅暈。他身體微微一僵,似乎想悄悄收回手臂,卻又貪戀這份溫存,一時動彈不得。
鳳戲陽被他細(xì)微的動作驚醒,睫毛顫了顫,睜開了眼。四目相對,昨夜的一切瞬間回籠。她的臉頰飛起兩抹紅霞,眼神有些閃爍。
夏靜炎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率先移開目光,動作略顯急促地坐起身,開始穿衣。殿內(nèi)氣氛再次變得有些微妙,卻不是之前的冰冷,而是一種糅合了尷尬、赧然與未盡之言的暖昧。
直到他穿戴整齊,準(zhǔn)備離開去上朝,腳步在殿門口停頓了一下。他沒有回頭,聲音有些發(fā)硬,帶著明顯的別扭,卻字句清晰地說道:
“...下次動手前,跟朕商量?!?/p>
他停頓了一下,仿佛下了很大決心,才繼續(xù)道,聲音低了幾分:
“朕……并非不通情理?!?/p>
說完,幾乎是帶著點落荒而逃的意味,快步離開了棲凰宮。
鳳戲陽坐在榻上,看著他幾乎是倉促離去的背影,聽著他那句別別扭扭,卻無疑是和解與承諾的話語,嘴角終于控制不住地,緩緩揚(yáng)起了一個清淺而真實的笑容。
窗外的陽光恰好透過窗欞照進(jìn)來,落在她身上,暖洋洋的。
寒冬,似乎真的要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