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冷著一張臉看著文首輔,一聲不吭。
朕倒是要看看,你要如何詭辯!
文首輔又笑了笑,這才緩緩開口。
“皇上,這幾年,咱們大雍的人口數(shù)量變化,皇上應(yīng)該心中有數(shù)吧?”
只聽了這么一句,皇帝就猜到了文首輔接下來要說什么,瞬間坐直了身體,表情也嚴(yán)肅了起來。
“這五年來,大雍的新增人口數(shù)量,正在逐漸減少。若是按照這個趨勢下去,對大雍來說,情況可不妙?!?/p>
“想要讓新增人口穩(wěn)步增長,除了讓適齡的男女結(jié)婚,還可以讓寡婦再嫁。皇上覺得呢?”
“到底是多一些貞節(jié)牌坊重要,還是發(fā)展人口重要,皇上如此賢明,心中定然明白吧?”
文首輔每說一句,皇帝的表情就會凝重一分。
他當(dāng)然明白,文首輔說得有道理。
且,他也瘋狂地心動了。
可這件事,卻并不是那么容易做成的。
促進(jìn)人口的增長固然很重要,但對于一些頑固不化的老家伙來說,沒有什么事比守禮法更重要。
皇帝心中想著,面上的怒意消散,嘴角多了幾分笑意,“文愛卿既然說起來頭頭是道,那想來心中已經(jīng)有了成算,文愛卿再好好準(zhǔn)備一番,等他們回來......”
皇帝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但是意思,眾人卻都已經(jīng)明白了。
溫老元帥,文首輔和文相禮同時站了起來,對著皇帝深深地行了一禮,“皇上圣明!”
想要施行這個政策,最大的阻力,其實(shí)是在皇帝這里。
那些老家伙們不同意,只要皇帝同意,就有能成功的一天。
可若是皇帝不同意,想讓皇帝同意,那可就太難了。
好在,皇帝是同意的!
幾人又坐著一起說了一會兒話,皇帝這才讓溫老元帥和文首輔離開。
溫老元帥和文首輔走在前面,文相禮落后一步,跟在文首輔的身邊。
兩個人說話,也并沒有避諱文相禮的意思。
“老元帥真是有個好孫女。”文首輔笑著夸贊,“她做的這件事,是古往今來,多少人都不敢做的事情。”
溫老元帥的臉上卻并沒有多少笑意,“做的事情越大,就越是危險?!?/p>
他雖然也為虞幼寧感到自豪,也會幫著虞幼寧做成這件事。
但若是可以選擇,他其實(shí)不希望虞幼寧出這個頭。
或者說,他不希望虞幼寧現(xiàn)在出這個頭。
現(xiàn)在的虞幼寧年紀(jì)太小了。
這件事也太危險了。
但虞幼寧已經(jīng)開始做了,開弓沒有回頭箭,他也不能在這個時候拖后腿。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持。
全力支持!
“危險越大,回報就越大?!蔽氖纵o的眼睛都亮了起來,“這是一件好事,若是真的能成,功在千秋。我現(xiàn)在倒是有些后悔,沒讓相禮跟著他們走了?!?/p>
聽著文首輔如此直白,溫老元帥都有些不知道說什么了。
盯著文首輔看了一會兒,溫老元帥這才搖了搖頭,“你倒是坦然?!?/p>
“我會老會死,得罪的人多,又沒有家族。我這一生,可以說是無愧于君王,無愧于百姓。現(xiàn)在,我現(xiàn)在不傷害任何人的情況下,為相禮多謀算一些,希望他在我死后,能過得安然一些,又有什么錯呢!”
這話是真正的掏心窩子的話。
溫老元帥聽著,竟然完全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他們兩個的關(guān)系,什么時候好到可以說這些話的地步了?
“首輔不覺得,你我這樣,有些過于交淺言深了嗎?”
“怎么會!”文首輔笑了笑,“孩子們的關(guān)系好暗門的關(guān)系自然要更好一些才行?!?/p>
這是賴上了??!
溫老元帥無奈地?fù)u頭嘆氣,可嘴角的笑容卻從頭到尾都沒壓下去過。
文首輔為了文相禮謀算,他又何嘗不是在幫著虞幼寧謀劃呢!
文首輔現(xiàn)在是首輔,不出意外的話,還能活上不少年。
虞幼寧想要推行新政策,有文首輔的幫忙,絕對是利大于弊的!
他們兩個老狐貍,就這么真真假假,半真半假地說了一通,但都得到了自己滿意的答案。
一直到出了宮門,上了馬車,文首輔臉上笑容都沒有淡下去。
“相禮啊,今日的事情,你怎么看?”
文相禮直勾勾地看向文首輔,“父親,幼寧希望女子能夠婚姻自主,我希望女子可以入朝為官!”
文首輔剛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正要慢慢地品,聽到這話,身子晃了晃,手中的茶直接灑了出來。
好在茶不是滾燙的,雖然落在了手上,滴在了衣服上,也只是驚到了文首輔,并沒有他。
文首輔根本顧不上這些,將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桌子上,一雙眼睛緊緊地瞪著文相禮,“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文相禮鄭重其事地點(diǎn)頭,“父親,我自然知道我在說什么。男子為官,總是要為自己多謀算一些。幼寧做的這件事,在很多男人看來,已經(jīng)觸犯了他們的利益,他們自然不會同意。
可若是女子在朝為官,總能為女子多謀算一些,女子在這世上也不會那么艱難了?!?/p>
“你還說虞幼寧做的事情,觸犯了一些男人的利益,那你提出的這個建議,不是更將他們得罪死了嗎?”文首輔直勾勾地看著文相禮問。
“是!”文相禮毫不避諱地承認(rèn),“我知道,這么做,定然會成為很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但我還是想這么做?!?/p>
“為了虞幼寧那個小丫頭?”
“不僅僅是為了幼寧?!蔽南喽Y搖了搖頭,“幼寧很聰明,但這世上不僅僅只有幼寧一個小姑娘是聰明的。單單我聽說過的,京城中很多官家小姐,都是文采斐然,人品出眾。她們?nèi)羰怯袡C(jī)會學(xué)習(xí)策論,能入朝為官絕對不會比男子差。生而為人,眾生平等,為什么不能給她們一個機(jī)會?”
少年的聲音帶著一點(diǎn)點(diǎn)的沙啞,可是每一個字,都說得極為清晰。
他的聲音并不大,可說出的每一個字,卻都像是驚雷,在文首輔的耳邊炸響。
他一直都知道,文相禮不是一個普通的孩子,甚至比他自己更加的優(yōu)秀。
可是他卻沒想到,文相禮竟然會想到這么一件驚駭世俗的事情。
是因?yàn)楹陀萦讓幗佑|太多嗎?
文首輔不得不承認(rèn)。
肯定有這方面的原因,但絕對不僅僅是因?yàn)檫@個原因。
文相禮遲早都會提出這件事的。
只不過是因?yàn)檎J(rèn)識了虞幼寧,讓這件事情提前了而已。
想明白了這一切,文首輔嘆了一口氣。
“你要做的事情......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成功的,先回家吧!”
“相禮,你記住,在沒有一定的實(shí)力和把握之前,你的這個想法,不能被別人知道?!?/p>
“不然,即便你是我的兒子,這世上想要?dú)⒛愕娜耍矔案昂罄^。”
文相禮面上并沒有任何的懼怕,表情甚至比之前還要堅毅幾分。
“我知道?!?/p>
“我會小心的!”
...
其他人走后,皇帝一個人在御書房里又坐了許久。
隨著外面的天色漸漸地暗下來,皇帝總算是站了起來。
他沒去找皇后,而是去看了關(guān)押著的監(jiān)正。
監(jiān)正比之前更蒼老了。
須發(fā)皆白,皮膚松松垮垮,還長了一些老人斑。
這樣子已經(jīng)不能用垂垂老矣來形容了,確切地說是行將就木。
他坐在那里,都讓人擔(dān)心他下一刻會沒了呼吸。
皇帝看到這樣的監(jiān)正,也是有些意外的。
“才一段時間不見,怎么像是幾十年沒見過監(jiān)正了一樣?!被实鄹锌?。
監(jiān)正緩緩抬起頭,蒼老的臉上露出了幾分笑容。
“皇上正值壯年,看到我這么老,會恍惚也是正常的。”
以前,皇帝是經(jīng)常和監(jiān)正一起喝茶下棋的。
兩個人不像是皇帝和臣子,倒像是兩個性情相投,無話不談的朋友。
可是現(xiàn)在再看著對面的人,皇帝心中卻是復(fù)雜難言。
“監(jiān)正,朕不明白,朕從未虧待過你,你真的是為了銀子幫的林思瓊嗎?”
監(jiān)正呵呵笑了幾聲,“皇上查了這么久,得到的不是這個答案嗎?”
皇帝得到的當(dāng)然是這個答案。
林思瓊還在牢里關(guān)著。
已經(jīng)讓人審問了很多遍。
但不管問多少次,林思瓊的回答都是一樣的。
現(xiàn)在,監(jiān)正的回答也是一樣的。
皇帝皺起眉頭。
他不相信。
監(jiān)正可能是為了任何一個別的東西,但絕對不會是因?yàn)殂y子。
皇帝剛想要再說什么,監(jiān)正卻搶先一步開了口。
“皇上今日過來,應(yīng)該不是為了要問這件事吧!”
又被監(jiān)正猜中了!
但想到監(jiān)正的手段,皇帝也就釋然了。
“是,朕的確是有別的事情,監(jiān)正既然已經(jīng)知道,那監(jiān)正的意思呢?”
監(jiān)正沉默了一會兒,這才緩緩道,“皇上不是已經(jīng)有了決斷嗎?”
“朕只是想知道,朕這么做,對嗎?”
“這世上本就沒有對錯?!北O(jiān)正笑了起來,“只是看誰是最后的贏家而已?!?/p>
這話讓皇帝眉頭緊皺。
這世上自然是有對錯的!
錯的人就算暫時贏了,后面還是會輸?shù)摹?/p>
皇帝看著監(jiān)正,突然就沒了繼續(xù)和他說下去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