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小楠幾乎是被云晚“裹挾”著上了車,攝像機鏡頭就差懟進車窗。她攥著限量版手包的指尖用力到發(fā)白。
安定醫(yī)院門口人頭攢動。
保安看著突然涌來的節(jié)目組車隊和亮閃閃的器材,臉都僵了。
“請、請進!領(lǐng)導(dǎo)特別交代了!”
護士站的中年護士長擠出個職業(yè)化笑容,目光在云晚平靜的臉和云小楠強裝的鎮(zhèn)定間掃了掃。
“歡迎探視,但病房區(qū)域需要絕對安靜!”她聲音發(fā)緊,“這么多人、這么多設(shè)備,實在不行……會驚擾云老先生休養(yǎng)的!”
說著求助般看向云小楠和云晚。
云小楠幾乎要點頭如搗蒜。
云晚也微微點頭,“理解?!?/p>
“爺爺需要靜養(yǎng),我們自家人進去看看就好?!?/p>
她目光慢悠悠掃過扛著長槍短炮的節(jié)目組人員,“各位老師就在休息區(qū)等等吧。親情慰問,總不好拍成真人秀,對吧?”
她看著護士長,眼神帶著點安撫的意味。
和醫(yī)院的工作人員搞好關(guān)系,避免她們?yōu)殡y爺爺。
通向VIP特護病房的走廊異常安靜。
日光被厚重的防紫外線窗簾切割成幾道慘白的窄光,落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磚上,空氣里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像要凝固。
寂靜被兩雙截然不同的腳步聲打破。
云小楠細高跟敲擊地面的聲音又快又碎,慌得像踩了雷區(qū)。
云晚腳上的軟底布鞋幾近無聲,只有佛珠偶爾相碰的輕響。
云小楠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幾次想開口說點什么,都在云晚的冰冷注視下咽了回去。
高級病房門被護士用門禁卡無聲滑開。
門縫溢出的光線暖黃,帶著一絲病弱的氣息。
房間很大,裝修透著不菲,但依舊掩蓋不住那股屬于醫(yī)療空間的冰冷質(zhì)地。
空氣中除了消毒水,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老人氣。
云振東靠坐在寬大的電動護理床上,身上蓋著柔軟的薄毯。
云晚的目光滑過床頭心電圖監(jiān)測儀規(guī)律跳躍的綠線,無聲走近。
云小楠硬著頭皮往前擠了半步,聲音掐得又甜又假,仿佛排練過無數(shù)遍:“爺爺,我來看您啦!您瞧瞧這是誰?”
云振東眼皮都沒掀,喉嚨里含混地咕噥著什么,干枯的手指無意識地揪著薄毯一角。全然一副沉溺在自己破碎世界里的癡茫模樣。
護士長賠著笑:“老先生今天情緒不太穩(wěn)定,認不得人的?!?/p>
云晚目光落在爺爺那張看似呆滯實則緊繃的側(cè)臉上。“認不得好。”
云小楠松了口氣,剛想假惺惺安慰兩句,云晚卻突然對她說:“出去。”
云小楠一窒:“憑什么?”
云晚盯著她“我讓你出去,你就出去。”
“要不然,我現(xiàn)在就出去,對著門外那群還沒熄火的攝像機,聊一聊你爸和你合謀,將爺爺囚禁的事!”
“一旦我爆出去,你肯定能上熱搜,你就可以成功獲得流量了?!?/p>
云小楠:“你……”
云小楠看著云晚那雙平靜卻透出鋒銳的眼睛,又死死剜了一眼床上“癡呆發(fā)作”的云振東,牙關(guān)咬得咯咯作響。
“出去!”云晚不耐煩地低吼一聲。
云小楠只好不甘心地轉(zhuǎn)身出去了。
云晚看了一眼護士長,護士長也知趣地走開了。
病房恢復(fù)安靜。
云晚緩緩走到床前,輕輕俯身,“行了爺爺,這兒沒別人。”
她的聲音恢復(fù)了平靜,“不用裝瘋了,咱們爺孫倆好好說說話。”
“你是誰???我不認識你!你是新來的護工嗎?”云振東問。
“行啦行啦。”云晚拿一起一個蘋果開始削,“您就別裝了,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您沒瘋!”
“您裝瘋,是因為想保護我吧?”
云振東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眼角那道深刻的皺紋突然繃緊,像被無形的手猛地扯直。
他終于睜開眼,渾濁瞳孔里哪有半分癡傻?
“咳咳……”
他干咳兩聲掩飾,枯瘦的手揪緊蓋在腿上的薄毯。
“我哪有裝瘋?”
聲音啞得厲害,帶著點虛張聲勢的惱意,目光卻不敢對上云晚沉靜的眼。
“爺爺,”云晚拖過床邊的塑料椅坐下,也不戳破他最后的偽裝。
“您裝得挺累吧?”
她沒抬頭,專注盯著旋轉(zhuǎn)的果皮。
“你個小丫頭懂什么?”
他梗著脖子,努力想撐住最后那點大家長的尊嚴。
“我一把老骨頭了,黃土埋到脖子根!死哪兒不是埋?跟他們耗著玩,那是消磨時間!”
他揮了揮干瘦的胳膊,腕骨凸起得硌人。
“可你不一樣!”
他嗓門拔高,渾濁的眼里迸出急切的光,死死盯著云晚。
“你還年輕,路還長!云家那堆爛泥坑,沾上了就甩不脫!你爸那就是條蛆!臭水溝里的蛆!他不敢真把我這老命怎么樣,可你……”
他胸口劇烈起伏兩下,后面的話堵在喉嚨里。
擔憂混著無力感,沉沉地壓下去。
一片削得近乎透明的蘋果皮“啪嗒”掉進垃圾桶。
云晚終于抬眸。
清澈的目光像月光下的湖面,沉靜,卻有穿透力。
“爺爺,”她把蘋果遞過去,切口平整光滑。
“您老命是沒什么意思?!?/p>
“跟人下象棋要悔三步子,吃餛飩必搶碗里最大的那個,連電視遙控器都得藏在沙發(fā)墊底下防止護士給你換臺?!?/p>
“您這樣的老命,丟哪條臭水溝里,都挺可惜的?!?/p>
云振東:“……”
老臉瞬間漲紅,被噎得直翻白眼。
羞惱混著哭笑不得。
他想反駁,想罵兩句小丫頭片子,卻一個字也蹦不出。
云晚就是這樣,說話毒舌,卻惹人喜歡。
“您惦記著我,怕我被二叔那條蛆纏住,我能不知道?”云晚聲音低了些。
指尖捻著的佛珠在床頭慘白的頂燈下泛著溫潤冷光。
她把蘋果塞進爺爺枯瘦、尚帶著老人斑的手里。
“可您也別忘了,您這條沒啥意思的老命……”
“也是我在這世上,最要緊的東西之一了?!?/p>
云振東捏著那冰冷的果子,喉頭劇烈地滾動了幾下。
想說點什么,卻只是更緊地抓住了手里那塊果肉。
指關(guān)節(jié)用力到泛白,像攥著一點微弱的、失而復(fù)得的微光。
眼眶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