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威赫赫的大唐太子低著腦袋、拎著袍子,滿地里跑來跑去,撿著別人摔過的東西摔,挑著別人踢過的東西踢。
堂堂太子都已經(jīng)狗腿到如此卑微的地步了,結(jié)果沒有討到好,反而招來一聲訓(xùn)斥,被罵抽風。
李泰就滿臉無辜地望著李世民,可憐巴巴地裝出一副被嚇壞了的樣子,委委屈屈地說道:“我不是在幫阿爺?shù)拿???/p>
要不是實在舍不得,李世民都想抬腿踹他了,啥事都需要人幫忙,這發(fā)脾氣敗家的事還需要人幫忙嗎?
雖然是氣得腦瓜子一脹一脹的疼,但也沒氣傻,李世民總知道李泰這是在哄他,他用力地吐出一口濁氣,氣乎乎地坐了下來。
李泰笑嘻嘻地走到李世民面前,柔和地說道:“沒事是好事啊,阿爺何必動怒呢?”
李世民沒好氣地瞪了李泰一眼,恨恨地一捶桌子:“連尉遲恭那個黑鐵匠也敢違拗朕的意思?!?/p>
李泰知道坐著的人最討厭和站著的人說話,老爹沒發(fā)話,他也不敢坐下,便緩緩地蹲了下來,輕輕地捶著李世民的腿,仰著臉輕聲地說道:“他不過是說了句實話而已,這怎么叫違拗呢?”
李世民抬手一扒拉,把李泰的手給打開:“上一邊坐著去,成什么體統(tǒng)?”
李泰傻笑著親自搬了個繡墩過來,輕輕地放到李世民下手處,端端正正地坐好。
“是你讓尉遲恭跟我對著干的吧?”李世民剛才是被氣糊涂了,什么也沒想,這剛冷靜下來不到兩分鐘,他就想明白了。
尉遲恭腦子里就沒有質(zhì)疑自已命令的那根弦,哪怕是讓他火中取栗,他都能毫不猶豫的把手伸進炭火里。
李世民太了解他了,他不是想不想跟自已對著干,也不是能不能和敢不敢的問題,而是他心里根本就沒這個概念,沒有人提醒、教唆他的話,他就起不了這種念頭。
昨天自已在吩咐尉遲恭的時候,屋子里就只有一個李承乾躲在屏風后面,李承乾不可能直接去找尉遲恭,他很懂得避諱,他就沒有主動接近過任何一個朝臣。
而且李承乾肯定也是支持自已這么干的,他應(yīng)該知道自已這么做的目的,就是為了給長孫無忌敲個警鐘,就想達到兔死狐悲、芝焚蕙嘆這么個殺雞儆猴的效果。
一定是李承乾把這件事說給李泰聽了,李泰就抽風地跑過去打亂了自已的計劃。
自已寧愿背上晚年糊涂以至于隨意冤殺重臣的惡名,只為了給李泰留下一個清平世界,不想讓那些老臣、重臣,一個個在李泰面前居功自傲。
再好的刀也得順手才行,這也是為什么陸清能夠平步青云,以躥天猴似的速度升官的原因。
李世民就是看準了陸清對李泰的忠誠和聽話,哪怕能力欠缺,也不是問題,能力可以鍛煉。
只要這把刀能讓你找到如臂使指的感覺,刀不鋒利可以磨,刀不順手那就不能要了。
真的這么冤殺唐儉,李世民心里不會難過嗎?他真的一點不心痛嗎?難過啊,他整整一宿沒合眼,往事歷歷哪一樁、哪一件都忘不掉。
就和下棋一樣,哪顆棋子有罪?但是為了大局,總有些棋子是要舍棄的。
李世民不只一次發(fā)過毒誓,只要他在一天就保長孫一天,一定要和長孫無忌同掌江山,打天下時共進共退共患難,坐天下時同心同德同富貴。
從感情上說,他不只想保長孫無忌一輩子,更想保長孫一系生生世世,奈何從童年到暮年的鐵交情,居然被長孫無忌一點一滴地消耗殆盡。
現(xiàn)在也不能說后悔當年的許諾,只是感情這東西它不講道理的,舍不得就是舍不得,跟他犯了多少錯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李世民舍不得動長孫一系,那就只有拿唐儉開刀了,先以一時氣急鬧情緒為由殺了他,然后再表演個追隨悔莫及,大罵群臣沒攔著他,使勁越制地厚葬、贈謚號、配享太廟……
長孫無忌不傻,不用人說也會知道自警的,就算他傻也沒事,安排人時不時的點點他就行了。
想的挺好的,千算萬算,做夢也沒想到李泰蹦出來絆了他一腳。
李泰屁股剛挨上繡墩,看老爹這個神情和語氣,他嚇得都沒敢坐實,直接又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一撩眼皮,正對他李世民冷嗖嗖的目光,他“撲通”一下就跪倒了。
“是,是我”李泰是真怕爹,雖然他爹就打過他一棍子。
本來這件事,他心里很有底氣的,一看爹真急眼了,他當時嚇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起來?!崩钍烂褚膊幌雵樆K?,臉色緩和了一些,指了指繡墩,語氣平和地說道:“坐下說?!?/p>
起來容易,坐下也會,說也不難,只要爹不急眼,那就沒問題,李泰乖乖的坐好,然后就開始給李世民講了一通以信治國的大道理,好好地給他上了一堂課。
李世民極有耐心地聽著他說完,他道理講的不錯,值得給鼓個掌,但是李世民什么道理不懂,這用得著別人來講嗎?
“青雀,你是個聽話的好孩子,書你是真讀進去了,長史們的話你也是真聽進去了。”
李世民也不知道自已是該覺得欣慰還是該覺得難過,他緩緩的點了點頭,又長長的嘆了口氣。
“青雀,阿爺告訴你,所有書面上的道理都是屁話,都是用來說給別人聽的,不是讓你真的信奉,真的照著做的?!?/p>
如果李泰只是個親王的話,李世民真的希望他信奉君子之道,一輩子做個是非能清、有情有義、坦坦蕩蕩的君子。
但是現(xiàn)在的李泰是太子,將來是要做皇帝的,心不能太善,人也不能太仁慈,更不能執(zhí)著于對錯。
皇帝不好當,太黑了不行,太白了也不行,最好是外表白而內(nèi)里黑,黑要黑得徹底又不能透出來,嗯,最好是只白羽烏雞。
在李世民的眼里,李泰很稚嫩,他擔心兒子把握不好黑白的界線和度,于是他寧愿把所有的污名都抗起來,只為了給他打好底子。
如果現(xiàn)在的太子還是李承乾,李世民絕不會這么做的,他會把書上的大道理都刻到李承乾的腦門上,因為李承乾黑的太厲害了,而李泰不行,他白的太厲害了。
“阿爺我懂,我真的懂。”李泰習慣性地左右看看,屋里一個人都沒有,他還是向李世民的身邊又湊了湊,壓低了聲音地說道:“唐儉只是身份地位比較合適,但是他沒犯雷同的錯誤,用他開刀不合適?!?/p>
之所以要敲打長孫無忌,是因為長孫無忌在幾個皇子間不停地出招,而不是因為他位高權(quán)重。
李世民只是想在群臣中找一個各方面都跟長孫無忌相類似的人,卻忽略了殺雞儆猴的前提是雞和猴在做一樣的事,而不是雞長的像猴。
“那你覺得誰合適?”